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1
時間: Wed Oct 16 12:40:16 2002

「你講話啊!你要去哪裡!」張媽媽咄咄逼人的語氣連我在樓上聽了都坐立不

安。好像窺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衝突一樣,我只是低頭研究著自己面前的幾張麻將牌,

連大氣都不敢出。耳根子莫名其妙的辣起來。


張至理倒是冷靜,好像已經司空見慣似的,漠然起身走到門邊,然後手一揮,

砰的一下很用力地把門闔上,力道之大之猛,讓桌上的水杯都跳了一跳。


我被關門的巨響給震得也差點跳起來,忍不住埋怨:「你幹嘛?關門一定要這

麼大力嗎?」


「這樣才能讓他們閉嘴。」張至理很簡單地回答。一臉事不關己地走回來坐下,

繼續打牌。


尖銳的爭執被成功地關在門外。我低頭避開了雅茹驚惶的眼神,很有默契地不

解釋也不多問,只管專心而沈默的玩著麻將。外面的一切我們都無力解決,而他們

也並不在乎我們會不會聽到,會不會難過。既然這樣的話,那就把門關上,讓門裡

門外各自為政吧。目前的我們只有這樣的自保能力了。


玩了一下午,雅茹贏去我們不少錢之後,很不好意思似的笑笑說她該回家了。

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流轉著水意。我們催促黃明璽送她回去,黃明璽還很不甘願的

咕噥:「我的手風才剛開始順呢。人不夠,等一下叫黃明瑋來打。」


我非常不以為然。「明瑋才幾歲啊!」


「不要小看現在的小朋友,他打得不錯哦,不過當然也是因為老師我教得好。」

黃明璽居然還有點得意。


他們走後我收拾著麻將牌,張至理跑去樓下找喝的。然後才收了一半,張媽媽

就突然閃身闖了進來。這是最近以來我第一次正面見到張媽媽,光看她精緻裝扮的

臉上那一股淡淡的肅殺之氣,就讓我心頭一凜。


「小瑜,張媽媽問妳。」聽過剛剛那樣尖銳的嘶吼聲,張媽媽此刻平靜的語調,

更讓我全身都發冷。我握著麻將牌的指尖都微微發抖。「前幾天,妳在醫院陪張至

理的時候,有誰去看過他?」


「明璽啊……」我本來第一時間是想回答「賴姍姍並沒有來,連電話都沒打」

的,後來話在舌尖硬生生被我又吞回去。這簡直是此地無銀三萬兩。


「還有誰?妳跟張媽媽講沒關係。」張媽媽繼續用那種平板而森冷的語調問。

「有沒有遇到一個女人,帶著個小女孩過去?」


「我……」


「妳到底要怎樣呢?跟妳說沒有就是沒有。妳這麼想知道,怎麼不自己打電話

去問?」謝天謝地,張至理回來了。手上拎著一罐運動飲料,他這幾天只能喝這種

東西。他只是用一種很不解的眼光看著自己的母親。「妳們知道對方的存在也快十

年了,妳一定知道她的電話、她住在哪裡。真的這麼不爽,幹嘛不帶管區警察去抓

姦?」


張媽媽僵直著頸子緩緩轉過身,他們母子倆就這樣很安靜又很怨毒的平視著對

方,房間裡是一段尷尬而帶刺的沈默。


「生你這種兒子……」張媽媽緩緩的吐出這幾個字,又停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在一旁只覺得有點暈眩,胸口悶得簡直張口就可以嘔出一灘血。


或早或晚,或輕或重,該是最親密的人際關係,卻永遠無法避免重重的互相傷

害。偏偏因為這麼的親密相繫,才清楚知道對方的要害,傷起來更重。


張媽媽出去了,我好像全身脫力一樣坐下。張至理只是冷哼一聲,自顧自的喝

他的舒跑,半晌才丟過來一句:「妳該回家吃飯了。」


我抬頭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他依然蒼白而瘦削的臉上,是股一切都不在乎的平

靜。他聳聳肩:「幹嘛?不用怕啦。我不會怎樣的。」


「真的嗎?」


「真的。」他坦然注視我:「我說不會就不會。」


我想我了解那種感受。對一件事失望到極點的時候,是不會有什麼反應的。反

而會有一種類似自暴自棄的平靜慢慢取代情緒的暴烈波動。就像好久以前我的私信

被偷出去時,聯考前的那一巴掌,以及系上眾人因為種種我並不是完全清楚的理由

而對我產生的誤解。


而我們都還在尋找那一塊失落的拼圖,一個解答。就像黃明璽說的,世界上有

這麼多人,每個人都在遭遇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困境與挫折,可是沒有自殺發瘋的

還是佔大多數啊。要不是天生命好感受度低,就一定還有別的出路。我們只是嘗試

了不少失敗的方向而已。


我雖然還不知道解答是什麼,不過比起懵懂而苦悶的青春期,我至少可以肯定,

當我找到的時候,我應該就會知道。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2
時間: Fri Oct 18 21:08:03 2002

不曉得這算不算人必先置於死地而後生,過了個年之後,張至理恢復得很快很

好,對於家裡的風風雨雨似乎都能淡然以對。而賴姍姍變成一個禁忌,我們都很小

心地不在他面前提起任何相關的點點滴滴。


曾經那麼濃烈而任性的感情,怎麼能在一夕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我一直

想不透的。不過張至理那張簡直像白板(都是他們害的,最近麻將打太多)的臉讓

人看不出端倪,我也不願意多問。他只要還肯講話,還肯像孤魂野鬼一樣晃來晃去,

我就謝天謝地了。


然後混啊混的就快開學了。我媽開始有點焦慮的未雨綢繆起來,要帶哪些要買

什麼可能需要這個或那個,我都還想在家繼續混賴呢,她就在幫我張羅了。這個寒

假我累得要命又自覺老了好多,加上親眼目睹好幾次張至理跟張媽媽之間,其實該

說是整個張家的劍拔弩張,我已經學會怎樣努力以客觀而感恩的心情去面對我自己

的母親。所以雖然她還是很嘮叨,管很多,有時候完全沒有重點,不過我的耐性已

經越來越好,唯唯諾諾的段數越來越高,被我媽罵「跟妳爸怎麼那麼像!」的次數

根本多到我都數不清。


父母也是人。再高雅的裝扮,再顯赫的背景,再嚴苛的面容下,都有著尋常人

的喜怒哀樂。除了孩子,他們也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要面對要處理,也有高高低低的

情緒波瀾起伏不定。我們的世界也許永遠兩樣,他們的要求也許我永遠無法達到,

我的心情他們也許永遠不會完全了解,不過當我清楚領悟到衝撞叛逆的結果只是兩

敗俱傷以後,此刻的我已經知道要轉頭找另一個方向。


這是我付出整個青春期跌跌撞撞,以及看著身邊兩個好友的切身體驗,才學會

的一個重要關鍵。


當然人生不可能就此順遂無礙,我說過了,大大小小的石頭依然擋在路上。然

而砥礪兩個字都是石字旁呀,玉胚只有用碎石與細沙,加上很多很多的耐性,才能

被琢磨成為有用的器皿嘛。


當我平靜的接受即將開學,又要回到多雨而陰沈的北台灣去面對一些我不見得

很想面對的人們這個事實時,迎面又是一塊巨大落石對著我砸過來。


也許不是我的,是張至理的。


賴姍姍打電話給我,約我見面。就這樣。夠大了吧。


「我有事來台中,麻煩妳出來一趟。不會花妳太多時間。話講完我就走。」她

的話很簡短,聲音很平靜,也不管我是不是答應、有沒有空,就逕自斬釘截鐵地把

時間地點交代清楚,丟下一句「不見不散」然後收線。


這下子好。掛了電話之後我急得在客廳裡團團轉,簡直像沒頭蒼蠅一樣。要不

要跟黃明璽講問問他的意見甚至叫他跟我一起去以資壯膽……不行,他今天跟雅茹

出去。有雅茹在的時候我還是不要隨便打電話找他。好,那要不要找張至理……這

位小姐,妳在開玩笑嗎,妳是不是要讓張至理去挑戰各種走極端的方式?不行不行。


自言自語是無濟於事的,我很挫敗的換套衣服穿上球鞋準備出門。我媽買菜回

來看我要出去,很詫異:「快吃飯了,妳要去哪裡?」


「我……我……有同學從台北來,我出去一下。」


「是妳那幾個學長嗎?請他們來家裡玩嘛。」沒想到我媽居然還記得我的學長

們,害我差點咬到舌頭。


「不是啦!是女生。我吃過飯就回來了!」我怕講太多就露出破綻,所以飛也

似的往外跑。


我們就約在車站,照例是人聲鼎沸不曉得為什麼。車水馬龍中,一身黑衣的賴

姍姍站在那裡,還是略揚著下巴,神色很肅穆。看到我,她只是揚了揚手。


「麻煩妳跑一趟,不好意思。」話雖然這樣說,她的臉上卻一點抱歉都沒有,

只是很平靜。車站門口來來去去的人群小販在我們身邊湧動,我看著她脂粉未施而

略顯憔悴的臉蛋,淡淡的黑眼圈,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強烈的矛盾在我胸口翻騰著。一方面很痛恨她的平靜,

很想告訴她張至理是怎樣為了她而做出蠢事。我想看到她出現一點點不那麼理直氣

壯的神情。而另一方面,當然,我無法不想到她最近剛剛經歷喪父之痛,還被男朋

友的母親天知道怎麼逼問,然後決定要分手。強悍如她,也不見得能談笑用兵不以

為意吧,這辛苦的一切。


賴姍姍看我不講話,只是定定瞅著她,大概也沒轍了,刻意武裝起來的冷漠在

她嘆口長長的氣之後,消解了幾分。她低下眉眼,從背包裡翻找出一個白色信封,

遞給我:「這是……張至理的。麻煩妳,幫我還給他。」


我沒有接。「是信嗎?」


賴姍姍慘兮兮的扯扯嘴角,苦笑。「我會千里迢迢的找妳出來,只是為了轉交

一封分手信給他?」


我差點脫口而出「我從小就專職在幫忙轉信的妳不知道嗎」,不過此時此地顯

然並不適合亂講話耍白爛,所以我還是閉緊我的嘴。


「是錢。」賴姍姍自己揭開謎底:「我們這次去大陸,一些還沒來得及算清楚

的,還有之前跟他借了一點辦我父親喪事的錢。都在這裡。」


「妳為什麼不自己拿給他……」


「我拿給他?」賴姍姍聽我這樣一問,嗓子尖了,一雙線條柔媚的眼睛突然睜

大了,凌厲地瞪住我:「我要怎麼拿給他?我根本不敢想像打電話去他家的狀況。

萬一又是他媽接的呢?我是不是又要被侮辱一次?」


她是真的在生氣,又急又怒,霹哩啪拉的就說了一串。我一向對嗓門大的女人

沒辦法,只是二愣子似的抿緊嘴唇手足無措,大氣都不敢出。


僵持之際,旁邊賣口香糖的阿婆已經晃過來好幾次了,我也已經收集好波爾各

種口味的口香糖後,賴姍姍看我這樣,要氣也氣不成個規模,大概也知道我根本算

是池魚吧,城門失火又不是我的錯。她又嘆口長氣:「妳不用一臉好像是妳做錯事

一樣,這件事根本與妳無關。對不起,我的口氣不太好。請妳不要介意。謝謝妳肯

出來、肯幫我的忙。這附近有沒有喝東西的地方?我請妳喝杯茶好了。」


我跟賴姍姍臉色都不是太好看的結伴在車站附近晃蕩了一下。這裡說熱鬧是熱

鬧、說混亂也很混亂,到最後,還是沈默地走過了幾條街到百貨公司樓上咖啡座去

歇腳。人果然就少多了,去掉外面鬧烘烘的車聲人聲,我快逼到喉頭的焦躁感總算

消掉幾分。


點好飲料之後,賴姍姍還是很堅決地完全不給我喘息的機會,就把那個信封又

拿出來擱在桌上,對我這邊推過來。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說的,可是,一定要這樣嗎?」我皺緊眉,盯著那個上面

似乎正飄著燙手山芋四個字的白色信封,揣想著如果我真把錢帶到張至理面前,他

會有怎樣的反應。


「妳也不懂。」賴姍姍不曉得是在問我,還是慨然下著結論。「妳也是沒有過

經濟壓力的吧?向人借錢、接受別人幫助的時候,自己心裡會產生的自卑感與焦慮,

妳大概是不會懂的。」


「我……」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3
時間: Fri Oct 18 21:08:48 2002

「妳跟張至理都一樣。」賴姍姍打斷我的話,平靜地開口:「妳……」


結果此刻我那可以角逐「天下最不識時務獎」的手機,居然,你知道嗎,居然

響了起來!我被那聲音嚇了一大跳,馬上好像反射一樣馬上接了,第二個念頭閃過

的就是「完蛋了如果是張至理的話該怎麼辦」。念頭到此我發現我來不及掛掉了,

因為制約反應的關係我已經「喂」了一聲。


「小瑜!」對方簡直如獲救星一樣的在那邊鬼叫起來:「小瑜!我是鄭惠麟!

妳妳妳,妳吃過飯沒有,要不要吃飯,出來好不好,拜託妳!」


整個時空感馬上完全扭曲,我一時間甚至以為是搭錯線了,還把手機拿到面前

看了一下,確認沒錯是我的手機之後,又放回耳邊:「我不在台北哦,大概不行。」


「不是,妳弄錯了,我們也不在台北啊!」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用叫的,很大

聲:「妳一定要出來!我跟妳說,我們在台中火車站……」


「不管你在哪裡,我沒空,我正在忙。」面前的賴姍姍已經開始露出一絲不耐

煩的神色了。我轉身壓低聲音,急促潦草地要打發掉這通電話:「對不起,真的沒

辦法,下次再說了。」


那邊還在嘩啦嘩啦吼叫時,我已經當機立斷把電話掛了。這個時候我實在沒心

情也沒時間跟那個外星人瞎扯,大不了晚一點再回電話就好,面前這個需要我全神

貫注的局面才是更重要的。


「同學要找妳?」賴姍姍挑起眉,淡淡地問。


「嗯,那個不重要。」我清了清喉嚨,很謹慎的選著用字,慢慢地開始:「那

個……我們剛剛說到張至理……妳跟他,這次,真的吵得很厲害?」


「不是吵架,是分手。」姍姍伸手按住桌面上的信封,神色堅決:「所以要把

錢算清楚,我不喜歡欠人家東西。」


那他為妳付出的這些心意,妳要怎麼還?我忍不住在心裡這樣詰問。


「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嗎?如果只是為了張媽媽的緣故,我覺得……」


「妳『覺得』什麼?」又是不等我講完就打斷,姍姍略偏著頭,有點挑釁地反

問:「妳跟張至理認識這麼久,他家跟妳熟得像自己人一樣,妳有被他媽仇視過嗎?

讓我這樣問好了,妳有被任何人仇視過嗎?妳知不知道他媽媽怎麼對我的?」


「張媽媽到底說了什麼?」我是真的很困惑、很想知道,張媽媽到底用怎樣的

話語,逼得賴姍姍反應這麼大,悍然決定要斬斷一切,毫不留情?


賴姍姍聽我這樣問,略顯激動,上身前傾,眼睛睜得圓圓的,閃動著憤怒的光

芒:「她打電話到我家查問,嚇壞我媽,這就算了,還盤問我那幾天跟張至理去了

哪裡。我說南部,她當然不相信,然後迂迴得要死的問我們出去玩住哪裡、花了多

少錢、誰出。錢錢錢,誰不知道張家有錢,誰不知道我家經濟狀況很差。可是,難

道窮人就沒有自尊嗎?我什麼時候佔過張至理的便宜?她要這樣防賊似的查?我受

夠了那種傲慢的有錢人,自以為有點錢就可以踐踏窮人?我寧願去賣腎臟、搶銀行,

也要把錢還他,算個清楚!」


「……所以,妳因為這樣,氣得把張至理陪妳去大陸的事情,都講出來?」我

越聽越痛心,越聽越心驚,喉嚨漸漸收緊,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誰要他媽講話那種口氣?傲慢得要死,讓人無法忍受。」姍姍略揚起下巴,

肉肉的臉上是一股無法忽視的傲氣:「我受夠那種質疑了。也許窮人的自卑感就是

會轉成自尊吧,對張至理來講也許只是零用錢的一點零頭,他花得不痛不癢,無關

緊要。可是對我來說,我才不要這樣不清不楚的被他媽侮辱。如果一切都是錢的問

題,那好,我們算個清楚一拍兩瞪眼,不賒不欠之後各走各的,這樣他媽總沒話說

了吧。」


不是。不是這樣的。張至理為了這趟大陸行,花了多少心思,籌劃了多久,妳

知道嗎?為了妳,他連長笛都賣掉了,還要跟好朋友借錢。之後跟母親簡直是撕破

臉的大吵特吵,還差點做出傻事,也不是為了錢。


是為了妳,一切都是為了妳。


到底誰認為一切都是錢的問題呢?


人人都這麼有個性,都這麼倔強。我突然覺得一陣陣的疲倦與無力排山倒海而

來。把我淹沒。我用手撐著頭,好半晌,說不出話來。要是這裡有一扇門就好了,

我可以學張至理一樣把它用力甩上,讓張媽媽跟賴姍姍在裡面互砍一陣,誰打贏了

出來,我們就聽誰的。


沈重的靜默塞在我們之間,終於,我還是打破沈寂,用疲累而無奈的聲音:「妳

知道嗎,張媽媽不只問妳。她也問了我,問了黃明璽。而且不管妳相不相信,我還

是要告訴妳,她問的問題都一樣,並不是因為她特別在懷疑妳會花張至理的錢。」


聽著我這樣解釋,賴姍姍的表情有點空洞,她只是望著我。我已經無力跟她互

望了,頭重得好像要從脖子上掉下來一樣,我低下頭,盯住那個潔白信封的角角。


「張至理為了妳……」說完這六個字,卻是千言萬語突然都漲起來塞在喉間,

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掙扎半天,才繼續說得下去:「張至理真的很在乎妳。妳真的

要為了張媽媽,放棄他嗎?這樣值得嗎?」


很罕見地,姍姍沒有像爆栗似的馬上霹啪回應,我只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


「我沒有別的選擇。」半晌,賴姍姍的聲音幽幽傳來。「我並沒有選擇。我沒

有時間跟能力去周旋。再一個學期就要畢業,實習功課都忙得要命,再來要工作,

要考執照……父親剛過世,我媽身體也不好,弟弟妹妹都還在唸書。我要應付的事

情遠遠多過張至理能想像。他能幫我的也有限,更不要說他媽媽這個大阻力了。我

實在很累,妳知道嗎?要排順序的話,張至理只能被排到最後面去。我真的……並

不能……跟他在一起。從一開始我就講過好多次……」


我用手撐著下巴,抬眼看她。姍姍越講越慢,眼中慢慢浮起淺淺的水意,不過

她夠強悍,只是那樣而已,表情都沒變。


「所以,是『不能』,而不是『不要』,對不對……」我還在掙扎。


「不用再說了。」姍姍很簡潔地截斷我要說的話,這才是她的本色。她抽起帳

單就站了起來:「我該走了。信封就拜託妳。謝謝。」


我跟著起身,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背起包包走過我身邊。


「幫我跟他說……以後開車,還是要小心。」姍姍匆促地丟下這一句,走過去

付了帳,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看著她嬌小而帶著股堅毅之氣的背影被電扶梯帶下樓,終於消失時,我只能回

頭,把桌上那個信封抽起來,握在手裡。


我不相信這信封裝著任何問題的解答。不過,我知道,這裝著一段愛戀牽掛的

結束。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4
時間: Mon Oct 21 21:07:20 2002

回到家之後,我連中飯都不想吃,只是癱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愣。


「妳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以為妳會玩久一點。」我媽晃進來:「怎麼不請妳學

長來家裡玩呢?」


「我學長?」我皺眉看看我媽。後者正微笑著很滿意的樣子。


「對啊,妳出去之後沒多久,那個鄭惠麟就打電話來,我說妳已經出門了,他

還一直道謝,那個小孩真有禮貌……」


「完蛋!」我暗罵一聲,這才想起來剛剛莫名其妙的一通電話,連忙撈過手機

開始撥號。不過奇怪的是,我明明覺得電話通了,嘟嘟嘟響了幾聲之後,就卡達一

聲切斷,或是疑似有人接了之後,那邊又一聲不吭的讓我喂喂喂半天。如此這般幾

次之後,我決定是鬧鬼了,就把電話又丟回床頭。


回想起來剛剛鄭惠麟的口氣確實不太對,不過我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實在是

因為無暇多想別的了,我的腦海中還一直殘留著姍姍倔強的臉,她堅定離開的背影

……我到底應該怎麼把塞在外套口袋裡的那個信封交給張至理呢?幫他們傳過那麼

多話,轉交過那麼多信,就是這一次我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雖然抗拒著這樣的責任,心底卻有個細小的聲音在告訴自己,逃避也是沒用的。

我並不能為他們決定什麼,我頂多是個傳訊者。姍姍既然如此慎重的託付我,我還

是應該忠人之事。何況,我覺得張至理有權力知道姍姍的想法,以及張媽媽的做法。


在這件事裡面沒有一個人快樂,也沒有一個人是全對或全錯的。無論如何,這

樣困難而辛苦的局面已經造成,當務之急是找尋一個解答或出口。然而我只感到深

深的無力,放眼望去是一片象徵性的黑暗,我看不到任何希望,一點力都使不上。


不。應該不會是完全漆黑的吧,再怎麼樣,應該還是會有一線光芒的。我從來

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啊,淒淒慘慘地坐在河底久了,會產生一種「X的我就不信人

會這麼衰」的火大心態。就像考試的時候咬著牙也要撐到最後一分鐘一樣。也許我

不是頂聰明,沒有什麼天賦異稟,不過牛脾氣還是有的,要不然牛角尖怎麼會鑽得

那麼好呢(雖然都是牛,不過這兩件事好像並沒有什麼關聯)。


當我還在胡思亂想之際,手機響了。接過來,就是那個早先在電話裡哇啦哇啦

亂叫,剛剛打去又一直找不到的鄭惠麟。他又是喉嚨很強壯的在電話那邊吵:「小

瑜剛剛是不是妳打來的?打了好幾通?」


「對啊!你早一點不是找我?」說到這個我又有點不滿:「為什麼打你手機都

接不通,也沒有語音信箱?你到底在哪裡,搞什麼鬼啊?」


「手機不知道是接觸不良還是沒電,我有聽到電話響,接起來一直喂都聽不到

聲音,螢幕又壞掉了看不出來是誰……」他的嗓子都啞了不曉得怎麼回事,只是急

得好像開水燙腳一樣讓人無法插嘴:「謝天謝地連絡上妳了,小瑜妳在家嗎,拜託

妳出來一下,我們在台中火車站……啊?什麼,哦,我知道啦,小瑜這邊人很多哦,

怕妳找不到,那我們約在火車站的『火』字下面等妳,妳快點來!拜託!」


「到底什麼事,你來台中幹什麼?」講到這裡我自己也發現有問題了,很明顯

的就是他身邊還有別人:「等一下,你們,你跟誰?」


「我們……@#$%……」他嘰哩咕嚕的講了什麼,跟背景噪音混成一團,我根本

聽不清楚之際,電話又斷了。


我從床上坐起來,很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手機。這個人亂七八糟的鬼叫一通

到底在搞什麼鬼?


奇怪的是,我聽得出他聲音裡面的認真。他不像在開玩笑,不過也不像是發生

了什麼嚴重的事情。想到他上次被姊姊痛打一頓的烏龍失蹤事件,就可以推想大概

又是出了什麼紕漏吧。我嘆著氣,反正衣服都還沒換,抓過外套套上就重新準備出

門。我媽看到我又要出去簡直快昏倒。「妳幹嘛這樣進進出出的?」


「我……人在江湖啦。」我很無奈的隨便找個理由。


我媽被我講得噗嗤笑出來,隨即又板起臉。「晚上要不要回來吃?先講好!」


「不知道,不回來我會打電話……」


待我又重新馬不停蹄好像在掃街拜票一樣穿梭台中市區,回到沒多久前才來過

的車站,抬頭一看險些昏過去,「台中車站」四個大字堂堂正正在上面,怎樣在

「火車站的『火』字下面等妳」?這是哪個二百五約的?


不過我一過馬路來到人來人往賣口香糖阿婆都已經認識我了的車站門口,老遠

就看到大大髒髒的登山背包旁邊還蹲著一個也是黑黑髒髒的頹廢男生。抬頭向我看

來,面無表情。


王家康。


我就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掉頭走開還是上前去打個招呼。他也只是靜靜的看著

我,隔著一段距離都看得出來他的疲憊,身上衣服鞋子都髒髒皺皺的,一看就知道

應該是剛剛從山上下來的樣子。


心裡有好多奇怪的畫面與念頭正在快速閃過。大一剛開始被冷落的尷尬沮喪,

出田野時慢慢解凍,後來他對我的注意,以及那場爭執,伴隨而來的黑暗期……


我是很想把一切都怪到他頭上,繼續埋著頭怨恨他的。可是中午才跟姍姍見過

面,加上之前陪著情傷之後的張至理……如果說這段日子以來的經歷有教我思考什

麼的話,大概就是這個了。一個人要喜歡、關心另一個人,是多麼不容易而珍貴的。

就算我不能接受,也該用溫和一點的方式好好講清楚。像賴姍姍或是張至理那樣的

手法,連我一個外人看了,都覺得痛啊。


家康學長看我一直停在原地,揚起下巴對我點點頭。我天人交戰了半天,最後

還是走過去了。


「學長……」稱謂一出口就覺得他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學長你們怎麼

會來這裡?」


他略偏頭,斜斜的看我一眼,好像想講什麼的,又沒講。欲言又止了一會兒,

才很簡單地說:「隊伍剛結束。」


「剛剛不是惠麟……」


「小瑜!救星!妳終於來了!」說人人到,我剛聽見他簡直喜極而泣的聲音從

身後傳來,手就被人緊緊握住,一回頭果然就是那個一身髒兮兮簡直像是野人的鄭

老大,他很激動的拉著我,逼過來問:「妳……身上有多少錢?」


我身上此刻錢可多了,可惜真正屬於我的並不多。「一千塊左右吧,要做什麼?」


「借我們!」他說真的看起來很垃圾,眼睛裡有血絲,鬍渣也亂糟糟的,要是

讓我媽看到大概會昏倒,女兒跟兩個江洋大盜似的人物在公共場所拉拉扯扯,而且

這兩個大盜還很窮,要借點銀子花……


「你們身上都沒錢?」我簡直不敢置信。「一毛錢都沒有?」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5
時間: Mon Oct 21 21:07:50 2002

「我的錢先借給別的隊員看醫生還有買車票回家,因為想說跟家康會合以後他

就會有錢了,結果他的錢包被扒走,我們兩個身上一毛錢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麼

這麼悲慘的事情鄭惠麟還講得興高采烈的:「手機又沒電,連打電話的零錢都是跟

別人借的。妳們台中的人都蠻好的,還有人借電話卡給我哦!」


「你這麼高興幹什麼?」我開始翻白眼:「那你們到底在這裡多久了?就這樣

坐在火車站門口?」


「我們十一點到的,本來到車站買好票就是家康回嘉義我回台北,沒想到要付

錢時家康才發現錢包被偷,我身上本來還剩十五塊,可是買了曼陀珠就……」


「身上都沒錢了還買什麼糖!」


「那個婆婆看起來就讓我很想向她買,而且我以為家康身上有錢嘛!」


「你們可不可以稍微講一下重點啊?」家康學長在旁邊聽得不耐煩,踢了鄭惠

麟一腳,又對我說:「那請問妳,到底能不能借我們錢?我會馬上還妳的。」


我趕快掏出錢包把全部的家當都抽出來遞給學長。學長站起來接過了,道謝:

「謝謝,我先過去買票。東西你們看著一下。」


鄭惠麟這才放開我的手,我的手腕都被抓出紅紅的痕跡來了。他露出謝天謝地

的表情,無辜的看著我好像感動到快要哭出來一樣。「小瑜妳真是我們的大恩人!

我們以後一定會好好的報答妳的!」


我從剛剛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卻隱隱約約的說不上來,此刻被他這兩

個「我們」一講,馬上就清楚起來了。我揚起下巴,很直接的問:「你跟家康學長……

之前不是聽說鬧得不愉快嗎?怎麼還一起出隊伍,一點都沒事的樣子?」


「不愉快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早就過去了,我們常常這樣的啦。」鄭惠麟

一揮手,一派瀟灑無事的樣子:「而且這次不是一起出隊伍啊!剛剛他沒跟妳說嗎?

是我的隊伍裡有成員在山上出了一點小事,家康來支援。他以前走過這條線所以算

熟,留守的佳佳學姊一連絡他就二話不說的上來幫忙了。家康也是我的貴人!」


我實在被他一臉理所當然給打敗。在他面前問出那樣的問題,自己都覺得很蠢。

應該是說,在他們兩個男生面前,我對他們交情的懷疑、自以為是的認定,都在這

樣理直氣壯的回答之下,開始慢慢轉化成慚愧。


我真慚愧。我自己心胸不夠寬大,還以小人之心去認定別人。


一股奇怪的慌亂和困窘淹上來,我趕快繼續找話問,免得心慌越來越巨大。「你

們……都不會賭氣嗎?」


「會啊!好幾天不講話都有喔!也有互罵過啊!」他還是揚著眉笑嘻嘻的:「不

過吵完就吵完了嘛,氣幾天就過去了,誰會氣那麼久?」


我只是眨著眼,有點說不出話來。


怎麼對他來說,什麼事情都那麼簡單明朗好解決呢?我如果是他的話,該有多

好,一定會快活很多吧。連帶的,我身邊的朋友應該也會愉悅一些。不是這樣烏雲

罩頂的灰暗一輩子。


「你真的,從來,都不會覺得有疙瘩嗎?」我終於問出從認識他以來就一直想

問的問題,很認真很認真的盯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是不是從來都

不會怕受傷?」


鄭惠麟被我的突如其來的認真給嚇住了,他愣愣的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睛專注

的時候很像寶石。


半晌,他才一臉疑惑的說:「受傷反正會好啊。又不是怕,以後就不會受傷。」


講得那麼理所當然,還露出好像在講什麼簡單到不行的事實,而我居然會這樣

問真是太奇怪了的那種表情。


就是這個。應該就是這個。


鬧哄哄的車站門口,不斷有人在我跟他之間穿過來穿過去,好奇打量的目光落

在我們身上。面前是個髒兮兮的背包旁邊坐個(鬼知道他什麼時候已經很自在的坐

在背包旁邊了)黑漆漆的人再加個碗就可以賺點路費。而我在這個奇怪的場所與情

景下,一個很沒大腦的人口中反射似的回答裡,找到了我要的東西。


我找到的時候,就會知道。


沒有什麼勵志的雄壯的,或是優美的感性的背景音樂響起,灰灰的冬日午後天

色一樣曖昧,沒有陽光破雲而來灑在我身周,四周人群也沒有突然散去,我沒有什

麼暈眩或觸電的感覺,面前髒兮兮的外星人也沒有瞬間精明幹練整潔雅痞起來。就

是那麼簡單,我就是知道了。


人生的大道理要領悟其實並不是那麼難。「實行」才是困難的部份。這就是所

謂的知易行難吧。


家康學長回來以後,把找剩的錢交還給我。剛剛才經歷人生大道理洗禮的我沒

有接。「學長你們要不要吃飯,中飯都還沒吃吧?這些拿去買點東西車上吃,反正

以後再一起還我就好了。」


學長研判似的看著我,靜靜的研究了一下。這段日子以來我第一次可以正視他

的眼睛,坦然平靜地對他講話。他並不是笨蛋(或外星人),也很快領略到我的細

微轉變。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謝謝。」


「家康,這次都是我害你的,以後你有什麼事,也是一句話,赴湯蹈火……」

鄭惠麟拉拉家康學長的褲管,很阿沙力的說。


家康學長轉頭甩開他的手,有點狼狽地打斷他:「不要亂拉!褲子會被你拉掉!」


「真的,小瑜,我跟妳說,這次要不是家康……」


「好了啦,有什麼好講的,你的車票在這裡!」家康學長再次打斷鄭惠麟興高

采烈的稱讚與分享,把車票丟到他面前,鄭惠麟好像接受什麼施捨一樣開開心心的

撿起來,然後很珍惜地捧在手心。


「對了我們去買點吃的怎麼樣,小瑜剛剛也說可以。不然換我去看他們有沒有

賣巧克力……」


「我去買就好,你去的話,誰知道你會買什麼。」家康學長好像很侷促,不太

習慣在我面前被鄭惠麟感謝兼誇獎似的,連看都不看我就又快步走向販賣部去了。


「家康真的很棒。」鄭惠麟還在大力推薦,對著他的背影豎起大拇指:「體力

好頭腦又清楚,這次橫渡的時候摔倒的隊員啊,腳受傷了,我們輪流背他下山,家

康背了大半路喔。小瑜,我跟妳說,妳有這樣的學長真不錯。」


「他有你這樣的朋友,也很幸運。」我蹲下來,忍不住伸手拍拍他要坐在我面

前我才能輕易拍到的頭頂。


鄭惠麟咧開嘴,笑得傻呼呼暖洋洋的,好像冬天裡的太陽:「小瑜妳是不是在

誇獎我?」


我也跟著微笑,點點頭。「對。」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6
時間: Thu Oct 24 16:42:37 2002

後來的日子裡我常常想起這個場景,人來人往間我蹲在又狼狽又疲倦但是開心

起來還是神采飛揚的鄭惠麟面前,我伸手去拍他的頭頂,兩人相視一笑。


他代表著一種可能性。這個世界即使千瘡百孔,也孕育得出這樣陽光開朗的人

來,這樣的可能性。也許我永遠到不了那個境界,也許我一輩子也不可能有他的一

半自在快活,可是,只要看著他,就會覺得天下實在無事,庸人不用自擾。


受傷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反正會好。又不是怕就不會受傷。


這句簡單到近乎廢話的話對我居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我自己也很驚訝。雖然

對於受傷之後的痕跡與裂縫該怎麼處理我還沒有頭緒,也還說不上是活得興高采烈

精神奕奕,不過光是對於未來不再感到沈重的疲倦無望,我自己就已經覺得是很大

的進步了。


也因為這樣的心理建設,才讓我在上台北的途中,張至理的車裡,能夠鼓起勇

氣,盡量平穩而忠實的,把賴姍姍來找我這一段,完完整整交代給他聽。


「……她有說,要你以後開車,還是要小心。然後,她就走了。」我終於講完

之際,喘了一口長長的氣,把一直塞在外套口袋裡的那個信封掏出來,對著緊握著

方向盤,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的張至理說:「錢在這裡,我已經把她交代要做的事、

要講的話都讓你知道了。就是這樣。」


張至理依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在剛剛的幾分鐘裡突然失聰了一樣。下午的

北上高速公路並不算太繁忙,車行十分平穩,張至理連眉毛都沒挑一下。


太平靜了,這樣當然不正常。


只是車子出賣了他。引擎低低咆哮起來,車速慢慢的往上爬,不知道是故意還

是根本只是下意識的在踩油門。


沒關係,我已經深思熟慮沙盤推演過很多次了,如此反應並不出我意料之外。

靜默了大約三分鐘,眼看他沒有要講話的意思,車速也從循規蹈矩,到逼近速限,

直奔很快就會貢獻國家歲收的程度。我很冷靜地把我反覆思慮過許多次,準備得滾

瓜爛熟的台詞,慢慢講出來:「我知道你聽了這些心情一定很爛,會很想發洩一下。

你要開快車我沒有意見。要撞山壁或安全島或路燈或別台車,也隨便你。反正我就

坐在這,你要怎樣,大不了就陪你。」


他聽我這麼一說,握著方向盤的雙手突然抖了一下,悚然一驚的樣子。然後,

車速慢慢的又放慢下來了,回到正常的範圍以內。他轉過來,很快看我一眼。


雖然還是面無表情,可是,他的眼睛是紅的。


那一瞬間我只看到他的傷心。沒有怨恨,沒有責怪,沒有氣憤,只是很單純的

傷心。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右腕,握緊。


會過去的。就像之前我沈在情緒的河底時,也會這樣催眠似的在心裡默默的吶

喊。一切都會過去的。告訴他也告訴自己,告訴青春期時莽撞青澀的我們,和現在

慢慢在蛻變轉化的我們。這一切都是無可避免的,咬緊牙根,終究都會過去。


最重要的是,我們都還在彼此身邊。也許永遠不會有「結果」,那種包括我媽

在內的別人,一旦知道我們共有的過去與現在的交情,就會不由自主幫我們設想的,

所謂的「結果」。


我們不需要什麼結果。從一開始,彼此的定位就已經排好了。後面的過程只是

讓我們從迷霧中走過,更加確定而已。


這一條漫漫長路也許我們走得比別人辛苦,可是幸運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呀。


我始終沒有看見張至理的眼淚。他只是紅著眼眶一路開到台北,都沒有講話。

車下交流道之際,我的手機響了。


「妳跟他說了沒?」沒頭沒尾的,劈頭就是這樣問,當然就是也剛回到學校的

黃明璽。


「嗯。說了。」


「……他怎麼樣?我晚一點送雅茹去坐車,就上去台北找你們。」黃明璽很冷

靜地說:「妳先陪著他一下,我……」


「叫他不用來。」張至理終於打破沈默,用稍微嘶啞的聲音,毫無困難地猜中

黃明璽在電話裡可能說了什麼:「我不會有事的。」


「他說不用來,他不會有事。」我忠實地轉述。


黃明璽在那邊遲疑了一下。「真的嗎?妳確定?他每次都愛這樣裝酷,可是動

不動就又……」


我還握著話筒,就那樣轉過去看張至理一眼。「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


「妳怎麼跟他說的?」黃明璽不在這裡,沒看到張至理的神情,也難怪他不能

放心。


「我只是說,要撞安全島或路燈隨便他,反正我也在車上,大不了就陪他嘛。」

我壓低聲音說,說著說著自己也詫笑起來。如此愚蠢的講法居然奏效,實在不可思

議。真不知道是因為我有傻膽呢,還是對張至理實在太有信心。


黃明璽聽著也笑了,低低的笑聲迴盪在耳際,溫和而好聽。他半晌才說:「還

是妳才勸得了他。有妳在他旁邊,我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也一樣啊,只要有你在,我也就可以放心了。我們誰都不會放棄誰的。


雖然心裡正默默的這樣想,我還是板起臉。「你不要亂講好不好,這樣聽起來

很曖昧耶。」


「妳跟誰沒曖昧過啊?」黃明璽居然在虧我。我被他講得耳根子辣起來。


「照你這樣說,那你跟張至理也很曖昧。」我忍不住反駁。「最曖昧的就是你

跟他啦!還講我!」


「妳再繼續鬼扯,我真的會開車去撞安全島,不信妳試試看。」張至理終於聽

不下去,冷冰冰的丟過來他的恐嚇。


而笑聲中這一路車行都平穩。前面還會不會遇到石塊?在可遇見的未來是理所

當然的會呀,不過,我想,顛簸一下就會過去了。


這就是我們的結果,平衡的答案。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7
時間: Thu Oct 24 16:43:17 2002

開學之後隨著春暖花開,穿梭在人群之間,我已經習慣提醒自己抬頭挺胸。對

於無力改變的一切,雖然做不到視若無睹,至少我可以努力把日子過得乾淨簡單。

偶爾喪氣的時候就叫自己要想到,至少還有兩個人跟我一樣在另一個校區甚至是另

一個城市裡經歷著種種快樂或磨鍊,歡喜或悲傷,而我們總是可以在彼此身上找到

相伴的信心與力量。


若說愛情需要考驗與累積才能純粹,那麼友情也是。也許我們不能夠再天天相

見,煩惱憂愁或開心喜悅的種種也不再來自同樣的理由或對象,每個人都有自己或

鳥語花香或高低不平的路要走。不過此刻的我已經清清楚楚知道,我們不會走丟。

只是認定彼此的存在,就足夠讓人重新鼓起勇氣。他們都在努力,我怎麼能落後呢?


這樣莫名的信心並不是憑空產生,我們付出過的代價,旁人也許無法想像。


好像是醞釀著什麼的季節。我可以感受自己在慢慢蛻變。脫下來的皮正待抖落,

我也許不會變成一隻美麗的彩蝶,不過至少不會再是一隻只能辛辛苦苦爬行的毛蟲

了吧。每次跑完步,全身血液奔騰著皮膚都發燙的時候,我就有種脫去一層皮的錯

覺。溫暖而潮溼的天氣裡,綿綿的春雨帶來不爽快的黏膩,我總是在傍晚下課之後,

督促自己去體育場跑個幾圈,再回宿舍痛快洗個澡。佳佳學姊自從寒假以來就等於

是半個黑戶了,她一個禮拜只有兩三天會住在宿舍,少掉她,總覺得跑起操場來感

覺不太一樣。常常跑著跑著就想念起學姊總是跑在我前面,那厚實而健美的背影,

雖然不漂亮但因為運動而容光煥發的臉,溫和的眼神。


我曾經期許過自己到大三可以變得像學姊這樣。有能力很自然而真摯的關心別

人,又不給人壓力。如果說張至理他們是反面的教材,那學姊就是完全正面的。


當然還有一個完全正面的範例,那就是鄭惠麟。傍晚的跑道上他常常會出現,

跑著跑著他還會說:「佳佳學姊現在都沒空來練跑了,好可惜哦,不過,幸好還有

妳!」


有時看他那樣興高采烈的會有點惆悵。這樣天真無邪的他怎麼會了解女孩子曲

折婉轉的肚腸與心思呢?學姊的微薄想望註定要落空。想想真是令人氣餒。


不過無論如何這不成文的習慣還是建立了,我只要沒有別的事情,都會去跑步。

而山社的人來來去去,不管是有活動要練跑的,還是強國必先強身的,都常常在傍

晚的體育場上互相招呼,並肩努力。鄭惠麟出現的頻率也很高,我幾乎天天都會看

到他。


當然還有家康學長。除了在系上偶爾避無可避的碰面之外,在體育場也會遇到。

不過他依然不是會主動多講什麼的,頂多就是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就是沈默地各

跑各的。他那帶著研判意味的眼神已經不再令我如坐針氈,至少我知道他就是那樣

的人、那樣的個性。有些人就是比較不善言詞,不愛多講,不像另外某些人,嘴巴

好像永遠都不會痠一樣,只要沒人阻止就可以嘰哩呱啦講到聽者動肝火。


「……那所以最後我還是決定做水果蛋糕。當然外面賣的會比較好吃這我知道

啦,而且我很喜歡巧克力蛋糕,可是又不是我過生日。水果蛋糕感覺上比較豪華小

瑜妳說對不對?那妳知不知道學姊比較喜歡吃什麼水果呢?如果是柳丁的話……」


「你到底在碎碎唸什麼啊?」我扶著體育場旁邊的欄杆,一面喘,一面很沒好

氣地罵:「從剛剛就唸到現在,有沒有重點啊你?」


「我……」鄭惠麟又露出一臉冤枉的表情。「我一開始就講了,佳佳學姊過生

日啊,她今年就畢業了,我想做點比較不一樣的東西嘛!問妳有沒有什麼 idea 妳

又不理我,我只好講我的想法,妳都沒在聽……」


被抓包的我當場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確實他剛剛一路嘰哩呱啦的我都沒認真在

聽,誰叫他已經吵到讓我切換成選擇性失聰的模式:「哦,對不起,那你再講一次

好了。」


鄭惠麟就是這裡了不起,他一聽馬上又高興起來,叫他再講一次就真的再講一

次,完全不會記仇:「我是說啊,佳佳學姊一直都跟我們很好,我覺得在她畢業前

要給她一點特別的感謝,讓她很高興很高興。所以我想叫我姐教我做個蛋糕。要難

度很高的那種……」


我知道你可以怎麼感謝她,她會非常非常高興。不過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面

前講得神采飛揚的他顯然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頭緒與想法,只能說人世間充滿了無

奈。


「你……」我忍不住還是問:「喂,你閉嘴一下好不好,我問你……」


「嗯,什麼?」他馬上停下來,很期盼的看著我:「妳是不是要問我為什麼選

水果蛋糕?其實我不知道哪種最困難啦,只是覺得水果蛋糕裡面有很多東西,應該

蠻豪華的……」


「我不是要問這個!」我一定開始目露兇光了,鄭惠麟這才總算乖乖閉嘴,對

我揚揚下巴示意我快問。


他這樣認真看著我,我就又開始猶豫了。我到底想不想問,敢不敢問呢?


「你覺得……佳佳學姊……」原來問這種事情有這麼困難,看來我是有點誤會

系上那些八卦的同學、學長姐了。交情不夠就不敢也不能多問當事人,那也只好跟

旁邊的朋友討論,只是這樣就變成八卦,傳到當事人耳中,常常令人難受。惡意的

刺探畢竟少見,大部分都是關心或好奇居多吧,也是要到這時候,我才能比較平心

靜氣地面對這種垃圾事情。


「佳佳學姊怎樣?」鄭惠麟當然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他只是有點疑惑地等著。


「你覺得她怎麼樣?」想了半天,選字選了好久,一堆有的沒的念頭不斷閃過,

我到最後只能想出這麼簡單又無用的問題來,問出口之後,我簡直想咬自己的舌頭。

我可以再蠢一點沒關係。


「很棒啊,學姊是很好很好的人喔。」鄭惠麟好認真的那樣說,還猛點頭。「小

瑜妳一定也知道的嘛對不對,我覺得認識的學姊裡面就是她最棒了。體能好,又會

做菜,又很親切,妳知道上次她們出隊的時候學姊當大廚,聽說八天的行程下來每

天晚餐都是三道菜……」


「鄭惠麟你到底要不要跑步啊!你是來聊天還是來練跑的!」大牛學長已經跑

了三圈回來,看到我們還在講話,遠遠的吼過來:「你再混我就不管你了!跑完我

要自己去吃飯!」


「等一下啦!」鄭惠麟一扭頭就毫不猶豫地也吼了回去:「誰跑步前不用熱身

的啊!」


「熱你的大頭鬼,你站在那裡聊天就算熱身了嗎?你要是這麼注意這種事情,

去年就不會扭到腳!」大牛學長手插著腰站在跑道邊,罵完之後對我喊:「若瑜妳

要不要再跑一下,妳不要理他了,妳下來跑他才會跟著來!」


大牛學長當然是無心的,不過聽他這樣大剌剌的喊得大家都聽見,我還是覺得

有些尷尬。耳根子毫無辦法的辣起來,丟下鄭惠麟就往跑道走。


他還真的就跟過來,好像小狗一樣,在我身邊自顧自的嘰哩咕嚕:「小瑜妳越

來越強了哦,剛剛不是跑完三圈了,才休息一下就可以繼續跑。那妳覺得我今天要

跑多少呢?大家都這麼厲害我一定也要好好加油……」


「誰理你啊!」我快步走到大牛學長旁邊,把一切反反覆覆糾纏不清的情緒通

通丟在身後,揚起頭,我放開腳步,重新跑了起來。


也許一圈圈的也只是回到原點的不斷循環,不過在奔跑的過程中,我可以感受

到自己灼熱的氣息一進一出,心跳慢慢加速,汗水從全身的毛細孔中迸出。步伐起

落間,我正慢慢的慢慢的變得強壯。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8
時間: Mon Oct 28 12:42:23 2002

佳佳學姊生日那天,晚上當然有慶生活動。不過我沒有參加。我跟同學討論報

告就弄到快十一點才回宿舍,洗過澡之後正要拿作業出來寫,學姊突然出現了。


「若瑜,蛋糕我特別留一塊給妳,是小惠做的喔。」學姊笑著說。臉蛋有點紅

紅的,不知道是有喝酒還是怎樣。「吃吃看!」


「學姊妳……這麼早就回來了?」我有點驚訝。「我以為你們會玩到更晚?」


「夠久啦,吃了晚飯,吃了蛋糕,一直到剛剛才散。」學姊很殷勤的把叉子跟

盤子直送到我面前:「快吃吧!再不吃會硬掉了,我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搶救到這

一小塊,要不然一不小心就會被小惠吃掉了。」


我噗嗤一笑。完全可以想像他垂涎欲滴的樣子。我一面笑一面叉起一小塊放進

嘴裡:「他自己做的蛋糕還熱愛成這樣?」


學姊有點無奈。「他就是愛吃甜的啊。」


結果蛋糕一放進嘴裡我就馬上投降了,真的做得很好吃,鬆軟又不死甜,還有

水果的清香。我忍不住發出讚嘆的聲音:「好好吃哦,真的是他做的嗎?不是他姊

姊代勞的?」


佳佳學姊抓抓頭。「應該不是吧,他據說練習了很多次,惠麒罵了他好幾天。」


「好香哦……」寢室裡已經上床的,或是還沒上床但一年四季都在節食的室友

紛紛發出微弱的抗議聲:「若瑜,思佳,拜託不要折磨我們好不好……」


「我們去樓上好了。」佳佳學姊很不好意思的跟大家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穿雙拖鞋就跟學姊爬上樓,頂樓風涼,我縮在學姊身邊,繼續把剩下的蛋糕

吃完。挨得很近的關係,可以聞到學姊身上有著淡淡酥餅香氣,以及一點點酒香。

我深呼吸一口,突然想到鄭惠麟好像小狗那樣的神態,忍不住問學姊:「學姊,妳

身上有蛋黃酥的香味哦,惠麟一定常常跟在妳旁邊聞對不對?」


沒想到學姊臉就是一紅,連耳根子都紅起來,有點忸怩:「他怎麼可能會這樣。」


「啊?不會嗎?」我好驚訝。「他不是最喜歡……」


學姊轉過來看著我,半晌,才又開口。夜色裡,她的眼神很溫柔:「若瑜,已

經一年了呢。」


「一年?」我有點摸不著頭腦。話題怎麼突然從鄭惠麟跳到這裡?


「對啊,去年我生日的時候,也是妳在這裡陪著我。已經一年過去了喔。」學

姊笑笑說著,語氣那麼平和溫緩,就跟平常的她一樣:「時間過得好快,我都要畢

業了,妳也已經大二快升大三了。」


我點頭。「對啊,真的,好快喔。」


學姊微笑的弧度加大:「若瑜,妳有沒有比去年那時候快樂呢?」


「有。」我用力的點點頭。「學姊,那妳呢?」


學姊轉頭看著黑夜的天空,依然是曖昧的灰藍,只看見一兩顆星。她伸個懶腰,

好舒服那樣:「我也不知道。我覺得要畢業了感覺有點慌,可是又有點期待。若瑜,

時間真的會越過越快,妳自己到了大四就會明白。所以要好好把握時間,能玩就多

玩,想讀書就多讀,每天都要過得很有精神喔。」


「學姊,妳每次都這樣跟我說,可是,妳自己呢?」我忍不住拉拉學姊的衣袖:

「妳去年生日許的願,有沒有成真?」


「今年山社的大家,出隊都算順利……」學姊還在顧左右而言他。


「我不是問這個!」我馬上直指重點:「我是問第三個願望哦!」


看著非常認真盯住她的我,學姊又笑了,眼睛瞇成細線。「若瑜,妳又不知道

我第三個願望許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問呢?」


我還是很堅持。「不管,學姊,妳說嘛,有沒有實現?」


學姊點點頭。「我想是有。我去年許願希望大家都能找到心目中欣賞的好對象,

大家也都找到了。而今年許的就是希望大家都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囉。」


「學姊妳不能講出來啦!」


「對呴,講出來就不靈了!」學姊被我一講也大驚失色,隨即我們笑成一團:

「我好像月下老人對不對,我許的願會影響到天下所有人的姻緣哦!」


笑完我又有點不服氣:「可是學姊,妳還是沒講到妳自己啊!哪有人許願這麼

天下為公的?而且我又還沒找到意中人,要去跟誰終成眷屬!」


學姊微笑,用那種善解人意的眼光看著我。


「妳會的。妳會找到的。」學姊後來只是這樣說,她又摸摸我的頭。「我只希

望妳發現自己找到的那一天,可以不要害怕,不要退縮,要有信心,好好的讓他知

道。」


「學姊,妳也是啊。」我毫無理由的覺得鼻子裡酸酸的。「妳都只會想到別人,

妳自己呢?妳有沒有好好讓他知道?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對不對?」


「我還不夠喜歡自己。我覺得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子跟他在一起。」佳佳學姊很

平靜地說著。「而且我們認識這麼久了,能有什麼火花早就發生了,不會等到現在。」


「可是……這樣不會很可惜嗎?」我很不甘願的頓足:「這樣好可惜喔!」


「如果明知道沒有希望,為什麼要冒險呢?現在的狀況就很好,還會持續下去,

我如果冒險了,說不定連這樣都沒有了。」學姊看我懊惱得要死的樣子,忍不住又

一直笑:「若瑜,妳覺得好可惜對不對?那妳就要牢牢記住,以後不要像我這樣喔。」


「可是學姊……」


「我已經很感謝了,我喜歡過的人是很不錯的男孩子,他沒有傷過我的心。我

們共有的回憶都是很快樂的。」佳佳學姊在講述的時候,有一種很特殊的溫柔,讓

我會想起故人的溫柔。學姊伸手按住我的手背:「我跟妳約好,下一個讓我喜歡的

男生,我一定會從頭就開始努力。妳也是一樣,不要留下遺憾喔,好不好?」


我用力的點點頭。「好。我們就這樣約定。不過學姊,我剛剛還沒講完。」


「嗯,什麼?」


「雖然學姊一直叫我不要像妳,可是……」我揚起頭,用最清朗最真誠的聲音,

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清楚楚說:「可是,學姊,我還是希望,我以後可以變成像妳

一樣喔。」


學姊的眼眶刷的一下就紅了,她抽著鼻子,很努力的克制自己,用力抿緊嘴角。


「還有,學姊,如果我有姊姊,我希望就是像妳這樣。」我又追加一句,硬是

把學姊的眼淚給逼了出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9
時間: Mon Oct 28 12:43:48 2002

後來一直到學姊畢業離校,我都不再有機會跟她這樣促膝長談了。學姊搬走時,

我才剛從期末考的煎熬中解脫。交完最後一篇報告那天下午,我就像是皮球洩了氣

一樣,奄奄一息地躺在熱到快要可以蒸蛋的寢室裡動也不動。


午後的宿舍裡靜悄悄的,考完試,交完報告,準備可以回家過暑假了。我在這

裡補了個眠醒來後,剛清醒的腦子裡又開始嘩啦啦地湧出來好多念頭,之前因為考

試報告而暫時擱置的一大堆事情重新排序,開始喧譁。


我該打電話給張至理問他何時回家我有無便車可搭。黃明璽也好久沒連絡了大

家考試都忙吧。暑假他老大不知有何計畫……啊好累,我晚一點再來想吧,反正他

們又不會跑掉。


不只這樣。還有別的。舊的新的,都還有靜靜懸在空中尚未了斷解決的事情。


太陽懶懶地透窗而來,我的汗就像不要錢一樣不停冒出來。


要流汗就流個夠,乾脆去跑操場吧。可惜學姊已經不在這裡了,我要跑也只能

一個人去,不過在體育場上十有八九會遇到鄭惠麟,他老大一年四季風雨無阻,簡

直像是住在體育場上的一樣,天天見面都成了習慣,見怪不怪了。


學姊開始工作以後,還會不會有時間去跑步呢?她要去哪裡跑?看來我該找機

會去探望她關心一下順便吃點蛋黃酥才對。偷偷帶鄭惠麟去好了,他看到滿坑滿谷

的蛋黃酥可能會高興到瘋掉……


嗯,依然不只這樣。還有別的。還有我始終都還沒有勇氣去面對解決的……


繼續冥想思索,把掛心的事、掛念的人一個個拿出來細細整理的時候,有人叩

叩叩地敲了幾下門,我趕快爬起來。


「陳若瑜嗎?這是給妳的。」門邊講話的那個女孩子我不認識。只覺得她瘦瘦

的好像有點眼熟。看我沒反應,女孩又說:「是鄭惠麟叫我順便拿上來……」


她不說還好,一說我馬上想到:「啊!妳是那個百分之三十三!」


對方似笑非笑:「他到底要跟多少人宣傳我的體脂肪才甘願啊?」


「他要妳送花給我?」遠遠的我只看到她手上拿著花束模樣的東西,很疑惑地

問,一面從床上爬下來。


「這是我們系上研討會剩下來的,他強迫我教他做花束,練習好幾次才作成這

樣。」文俐,對,她叫文俐,正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廢物利用到這種程度也算

了不起了。鄭惠麟他那個人妳也知道,雖然做出來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也是他

一番心意,妳就收下吧。」


「巧克力耶!」我很不可置信。「他怎麼可能把巧克力送別人,自己不吃……」


「所以我說妳要好好珍惜這份心意啊。」文俐說著,不知道為什麼還翻白眼。

不過後來她馬上自己解開謎底:「妳確實很了解他。心意妳請慎重珍惜吧,至於這

實在不怎麼樣的花束,已經有點……」


我接過來一看,果然不出我們所料,花雖然包得有模有樣,不過已經缺了好幾

顆,東漏一顆西漏一顆的,以致形狀有點不太美觀。顯然有人已經一面做一面抽過

工本費了。


「他人呢?」我低頭看著一把金碧輝煌的巧克力,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們剛考完試,他說要去社辦一下,就要回家睡覺了。」文俐聳聳肩:「大

家都熬了好幾夜……」


「為什麼突然送我這個?」


「不知道,妳自己問他吧!」話雖這樣講,文俐卻笑嘻嘻的:「我只是被他抓

公差而已,妳也知道,他跟妳熟了以後就是這樣子!」


沒錯,我想到那個耶誕節前,我也是這樣被他抓公差,送了一晚上玫瑰花……

等等,那個時候我跟他一點都不熟啊!


算起來,我的第一朵玫瑰也就是他送的,現在又是巧克力,雖然根本都不是那

麼一回事。


又或者……也許一直都是,只是我從來都無心無力去深入思考一點點?


無論如何,我只知道我現在很想看到他,跟他說說話。


這樣的想法隨即化成尖銳的動力,讓我坐不住。抱著一束可能會融化變成巧克

力漿的金莎,我頂著大太陽就往活動中心跑。一路上手機都沒接通,社辦看了,知

武館也去晃了一下,都沒看到人。已經開始放假了,校園人數銳減,開始有點空蕩

蕩的,午後的陽光白花花的晒得我眼睛都睜不太開,從活動中心後門出來,正在想

要不要過去體育場看看的時候,剛從工綜過來的他老兄就好像奇蹟一樣的在我面前

出現。


「小瑜妳怎麼在這裡啊?文俐把花給妳了?妳有吃嗎?我以為妳要回家過暑假

了,就催她快點幫我拿去,不然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再看到妳……」


他一看到我就很高興的跑過來,又是老毛病沒改的嘩啦個沒完,笑意朗朗簡直

要潑灑到我身上,真的從沒看過誰在期末考之後還能這樣精神奕奕的。奇葩。


「為什麼送我這個?」我舉起手中的花束,毫不猶豫地打斷他。


「祝妳暑假快樂啊!再來好久不會見面了嘛,而且反正系辦剩很多……」


這樣的答案很像他會講的話,不過今天我不知道哪條筋不對版,還是被太陽晒

得昏了,決定要問個清楚:「你暑假不會看到的人很多,每個人都送嗎?」


「當然不是啊!」鄭惠麟又是一臉委屈得要死的樣子:「只有送妳嘛!」


「為什麼?」我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盯住他琥珀色的眼睛,很認

真地問。


不管原因是什麼,我想,該弄清楚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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