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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
時間: Tue Mar 26 13:07:48 2002

我真的覺得在那段時間裡,只有周吉美是真正了解我、關心我的。我們分享了

許多不為人知的心事與情緒。比如說,像她這樣長得漂亮又畫得一手好畫的女孩子,

其實也常常因為功課不夠好或父母管得太嚴而暗自落淚。而我的成績雖然一直夠得

上「很不錯」的標準,卻好像永遠達不到媽媽的要求,更不用說是看著昔日並肩的

同儕們一個依然始終不渝地獨占鰲頭,一個卻如江水東流一樣一去不回頭越走越遠

了。面對他們兩個,我總是有種很複雜的無力感。


我不喜歡張至理隨便考就贏我數十分的情況。每次發著考卷拿到自己的就開始

猜想他到底考了幾分,考得到底比我好還比我差,而結果總是令我沮喪挫敗。我也

不喜歡黃明璽根本連看都不看分數就把卷子揉一揉塞到抽屜裡,然後繼續吊兒啷噹

的在後面打混睡覺或乾脆蹺課。一次他在公民課時夥同另一個很混的同學在最後面

偷偷打橋牌,結果被老師發現叫起來當著全班的面整整訓了他們半節課,那幾十分

鐘裡我的耳朵也麻辣辣的始終不褪,好像站在那裡聽訓的是我一樣。


不喜歡。這些我都不喜歡。


我不希望他們飛得太高,可是我也不希望他們摔落地面。在某個層次而言,我

在他們兩個身上,都能看到一部份的自己。


然而我能去跟誰說,自己想東想西的,到最後也只是寫在計算紙或考卷背面,

隔天去跟周吉美交換。她的信紙都比較漂亮,有的還印小花或有香氣,簡直像是寫

給黃明璽的那些。


我想我會如此放心跟周吉美講這麼多的原因,除了她有一種很真誠的關心與溫

柔以外,還有就是,她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黃明璽是誰,張至理又是誰。像我

們美術社指導老師講過的,周吉美是個很「清」的女孩子。我一開始聽還聽不懂,

後來漸漸能了解老師的意思了。


「妳為什麼事業心這麼重?」周吉美有時聽我分析完考試成績誰好誰壞誰強誰

弱等種種之後,會很稀奇地問:「妳的成績已經很好了,為什麼一定要當最好的呢?」


「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媽她……」


「可是不管妳怎麼做,她都不一定會滿意呀,對不對?」她偏了一下頭,直亮

的髮就披在她左頰上。我呆呆地看著她。她也察覺了。「怎麼了?」


「頭髮……」我有點吞吞吐吐。「頭髮到底要怎麼梳,才會那麼順啊?」


周吉美睜大了眼睛盯著我看,然後笑出來。笑聲朗朗。「嚇我一跳,原來妳也

會關心這種事?」


「會啊。」我有點懊惱。「我的,妳看,都會這樣亂翹。」


「妳是不是洗完頭沒吹乾就去睡覺?」周吉美就是這樣,妳問她一個問題,她

就會非常認真地幫妳找答案,我覺得她那個認真的神態很可愛。「不能這樣唷,我

媽說洗完頭不吹乾的話,以後會得頭風,而且妳這個長度最容易翹了。妳可以用一

點慕絲啊,不會啦不會太黏,吹乾以後再抹一點然後梳一梳……」


女孩子之間的話題怎樣都講不完的樣子,所以我們雖然常常在社團見面,每天

也總是要寫點東西給對方。這成了一個習慣,一天不寫或是一天沒收到她寫的紙條

或信,我也會覺得有什麼東西怪怪的。


高一,學期結束時,公佈學年成績與暑期進修時的分班表。張至理拿到全年級

第一名,我是第八。而黃明璽與其他五位同學,確定被刷到普通班去。


那天晚上黃明璽不見了。我則是在房間裡,為了即將到來的分離,寫著一封長

長的信給周吉美。


燠熱的夏夜,我揮汗寫著信。電風扇聊勝於無地嗡嗡吹著,窗外不斷傳來不知

名的蟲子叫聲,讓人想到木蘭詩的開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很悶。我覺得有股莫名的慌亂在醞釀。從小到大黃明璽於我有如手足般的存在,

可是從上高中以來我越來越覺得他變陌生了。以前就算很多小女生偷偷喜歡他,我

除了莫名其妙之外也還是堅信這些女生只是沒看清他的真面目,她們不了解他。可

是現在,我覺得自己也越來越不了解了。


這封信沒有寫完。因為黃媽媽到我家來找人。她在外面客廳跟我媽講著講著又

泫然欲泣,問清我今天放學就回家,現在人在房間裡,根本沒有跟黃明璽一道時,

兩家的大人都慌了。


「他都沒有回來過,也沒有打電話,現在都十點多了!」黃媽媽有點神經質地

一直撥著自己的頭髮,塞到耳後,過沒幾那絽頭髮又鬆脫了滑到臉畔。「小瑜呢?

小瑜知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大人們傳我問話,我手忙腳亂收好寫了一半的信,出去應訊。「我不知道……」


「什麼叫做不知道你們明明同班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媽急起來講話都忘記要

換氣。


「他有時候一下子就自己跑掉不見了,問他也不講……」我很想翻白眼,不過

一定會被我媽罵沒規矩,所以只好撇撇嘴。


「他在學校,也常常這樣嗎?是不是常常蹺課?」


黃媽媽這樣一問,我才警覺到自己講太多了,連忙搖搖頭。緊張之下情急生智,

我大聲說:「對了,張至理,他說不定跟張至理在一起!」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7
時間: Tue Mar 26 13:08:53 2002

大家恍然稱是,派我做代表領路前去張家。奇怪那時候怎麼沒想到先打個電話

過去問,反正我跟黃媽媽並肩走在社區夜裡靜靜的街道上時,黃媽媽很謹慎又很客

氣地問了我好幾個問題,像黃明璽在學校裡是怎麼樣的,是不是一直有很多女生找

他,他補習到底都是不是有去等等。我已經提高了警覺,只是嗯嗯啊啊的支吾過去,

打死就是不肯正面答覆。


走到張家門口,我們按了好幾次電鈴,裡面才有人趴達趴達地拖著拖鞋懶洋洋

走出來。門一開,是張至理他家幫忙打掃煮飯的歐巴桑。


「張至理?還沒回來啦。」歐巴桑聽我們道明來意之後只是打個呵欠這樣講。


「那,請問你們張太太在家嗎?」黃媽媽好像鼓足了勇氣似的,深呼吸一口之

後這樣詢問。


「在啊,我去叫。」


歐巴桑又慢吞吞地拖著腳步走回去,我們就這樣站在門廊裡等著。


「黃媽媽,我去籃球場那邊看看好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來的靈感,只是突然

一個念頭閃過,說了回頭就跑,把黃媽媽一個人留在那裡。


「小瑜妳要小心啊!看沒人就趕快回來有沒有聽到?」黃媽媽還在我身後高聲

叮嚀著,我用力點著頭,繼續往前跑著。


籃球場跟小公園那邊都沒人,靜悄悄的。路燈不太亮,我繞著球場走了一圈,

確定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之後,有點失望地要往回走時,身後傳來了叫聲。


「喂!」


一回頭,果然是上演失蹤記的男主角與男配角。黃明璽還是敞著制服襯衫的領

子,五官端正的臉上沒什麼特別表情,只是濃眉蹙著。張至理則是手插在褲袋裡面,

瘦巴巴的臉幾乎被他的大眼鏡遮去一半。


「妳在這裡幹嘛?」黃明璽他們大概剛剛下公車,一面走過來一面問。


「你還問我?你家裡都快要去報警了你知不知道?去我家找不到人,現在你媽

過去張至理家了!你們到底跑去哪裡啦?」我氣急敗壞地霹啪講了一串。


「就吃飯、打撞球啊。反正明天開始放暑假了。」張至理聳聳肩。他們對看一

眼,好像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我急得頓足。「快點回家啦,你們……」


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我這邊都好像水快滾了一樣急得要死,他們兩個還是一

臉風平浪靜。我心裡隱約覺得事情很嚴重,面前的這兩人卻給我使不上力的落差感。

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急。


「也才十一點而已嘛……」我們三個一起往社區裡走著,黃明璽還一面咕噥。


才走到我家巷子口,遠遠就看到有人往這邊過來。待走近了,照著路燈的光線,

我才認清,是黃明璽的爸爸。應該也是出來找人的。黃爸爸不是非常高大但很魁梧

的身形一出現,身旁的黃明璽很明顯地窒了一窒,腳步也緩下來了。


他在繼母面前也許很酷,可是在自己父親面前,還是多少會膽怯。


「爸……」黃明璽遲疑而謹慎地開口。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的話就被打斷了。


是名符其實的「打斷」。


因為黃爸爸毫不考慮地揚起手,啪地給了兒子一、個、耳、光!


「我們回家再算。」黃爸爸威嚴而低沈的嗓音冷冰冰地宣告著,然後轉身就走。

黃明璽只是頭低低地跟了上去。我整個人傻在當地,只來得及看見黃明璽臉畔浮起

的淡淡紅色指痕,還有他用力抿住的嘴角。


那聲清脆的耳光響在耳際繚繞,他們父子都走遠了,我還沒有回神。


張至理已經自顧自走了,他回頭一看我還站在原地,頭一偏,示意要我跟上:

「走了啦,妳繼續在這裡站,小心妳也被妳媽唸到死。」


「他爸……」我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好陌生,連忙又閉上嘴。


「妳媽他爸的,我們好像在罵髒話。」張至理不太耐煩地催促:「走不走?我

是沒差啦,我家又沒人。可是妳,太晚回去妳家會罵的。」


「你家有人啊,你媽在家。」


「妳怎麼知道?」張至理有點驚訝的樣子。


「剛剛跟黃媽媽過去你家,你家的歐巴桑講的。」我一面走著一面說。清清喉

嚨,我盡量想把那種超現實的荒謬感給甩掉,不過不是很成功。


「真詭異。」張至理居然笑了起來,不過很像冷笑。「我以為她還在高雄呢。」


「你媽去高雄幹嘛?」


「抓姦吧。」


我發誓我的神智還沒有完全從那個石破天驚的耳光中復原,幾乎是下意識地問

出來的問題,而張至理的答案雖然講得老神在在輕描淡寫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聽

到那幾個字心臟卻差點停掉,熱騰騰的夏夜裡都好像有人用冰水往我頭上淋似的。


我終於知道,好幾年前,那個我爸媽剛大吵過一架,黃明璽偷溜去外婆家祭拜

母親,而張至理從玉米攤前跑開去追疑似父親的背影,卻追到父親與另一個女人攜

手並行的夜晚,我們之間模糊卻完全無法被忽視的,確認過什麼。


那應該就是,物傷其類,同病相憐。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8
時間: Wed Mar 27 13:37:55 2002

整個暑假我跟吉美幾乎每天都寫給對方一封信。可是說也奇怪,我們連絡得這

麼勤,我卻從來沒有提過關於我們頭頂的那片黑雲。


我能言說的煩惱有一籮筐,常常洋洋灑灑就寫上好幾張紙。除了功課,就是老

師,甚至是同學間的摩擦,書又唸不完,媽媽愛唸經等等。


對於父母間常常出現的火爆爭執,我卻是一個字都沒辦法講。


就是沒辦法對著誰講起這些。張至理的爸爸媽媽,黃明璽的爸爸媽媽,我的爸

爸媽媽……除了我們自己熟知對方家裡的問題以外,好像跟誰都得從頭解釋才能說

得清楚。可是,我做不到。


像這樣算什麼呢?我們都父母雙全(嚴格來說不是這樣),家境小康(嚴格來

說也不是這樣),身體健康,功課不錯。可是張開口,總有難以啟齒的事情。


無能為力是最可怖的感覺。我不懂爸媽為什麼要吵架,可是我除了好好讀書讓

他們少吵一點之外,我什麼都不能做。兩個人相處為什麼這麼難呢?為什麼就是會

有這麼多摩擦呢?為什麼就是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瑣事或無心的一句話來掀起狂風巨

浪呢?


我真的不明白。我也不想跟誰討論。這好像身上的一個膿瘡,被衣服密密遮掩

住,我不必也完全沒有意願要掀開來給誰看。反正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不要去

想就好了。


只要待在家裡我就覺得悶,書也看不下去。所以即使是暑假中,我都留在學校

直到入夜。白天上輔導課,傍晚去美術社,跟周吉美一人一罐花茶坐在窗邊有一句

沒一句的討論,或跟其他社上的同學瞎扯,晚自習,然後回家。把留在家裡的時間

減到最小可能。


還有一個原因是,林信芳她們那一票女生後來跟我越混越熟,我們常在社團教

室一起鬼混,說說笑笑的,氣氛很輕鬆愉快。這也是因為周吉美輔導課結束之後能

留下來的機會不多,她家裡不讓她留在學校晚自習的緣故,我會陪她走去公車站牌

之後,再回來美術社。說也奇怪,周吉美在的時候,林信芳她們就不會太放肆,而

她一走呢,她們那群人就自動變得很大聲很聒噪。


「周吉美給人一種壓力感,妳不覺得嗎?」林信芳皺著鼻子說。「我們在背後

都叫她皇后。」


「對,母儀天下。」圓圓臉蛋長得很像小孩子的小蘭撇著嘴角擺出個端正神聖

的模樣,把大家都逗笑了。她還很正經地搖了搖頭,告誡我們:「眾卿請勿喧譁,

違者,給我拖出去斬了!」


大家笑成一團。我一面苦笑一面覺得很誇張,吉美只是不像其他女孩子這麼瘋

而已,她是很端莊很認真的。


「其實,周吉美她……」我打算幫周吉美辯駁幾句時,才開口,又被打斷了。


「小蘭,妳是不是跟設計師說要剪獅子頭啊?怎麼剪成這樣!」林信芳笑完了

開始注意到小蘭剛剪的髮型,湊過去拉拉她的髮尾,一面問著。趁著暑假中去變髮

挑戰校規的人變多了,每天都有新花樣可供討論。小蘭已經喊了好幾天要去剪頭髮

打層次,結果剪回來還真的像林信芳講的,蓬蓬鬆鬆的短髮,有點像獅子頭。


「妳還講我!妳的彈性燙還不是失敗!上次國中部的學妹在路上看到我跟妳,

後來遇到我還問我說,小蘭學姊妳前天是不是跟阿姨還是姑姑去逛街!」


「妳要講幾次啊!」林信芳氣死了,她的頭髮已經在一個禮拜內從原來的直髮,

燙了彈性燙失敗之後,又去洗直回來了,小蘭還是不放過她,一有機會就取笑。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9
時間: Wed Mar 27 13:39:25 2002

年輕女孩子的嘴巴其實都蠻不饒人的,不過說說笑笑也就過去了,反正講過誰

也不會記得。我托著腮聽大家妳一言我一語的談笑打鬧互相虧來虧去,剛剛她們講

到周吉美時沒來得及幫忙辯解澄清的一點點歉疚罪惡感,也就慢慢淡去。


「陳若瑜妳的頭髮該剪了吧?」小蘭笑完林信芳,又過來招惹我。她伸手撥撥

我的頭髮,好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叫起來:「咦!妳的頭髮很軟耶!髮質不錯喔!」


「真的嗎真的嗎,我摸摸看。」林信芳她們也過來湊趣,害得我覺得自己很像

寵物店裡待價而沽的小狗小貓。


「真的耶,我本來以為妳的頭髮應該像男生那樣又粗又硬說。」林信芳打量我

一下:「不過小蘭說得對,妳現在這樣半長不短的又會翹,應該去剪一剪。」


「我有點想留長……」我不是非常確定地,帶點試探性地說。


「什麼!」「妳說什麼!」她們四五個女生都叫起來。「妳妳妳……不要吧!」


群情之激憤,嚇得我馬上改口。「對對,長長了好麻煩,還是剪短比較方便。

我留長髮大概會很怪吧……」


她們這才鬆了一口氣。「沒錯,陳若瑜,妳這種形象留長髮真的會很怪。」「求

妳快去剪吧,越短越好,像妳高一剛進來那時候那種削得像男生的髮型,很酷的!」

「我沒辦法想像妳留長髮耶,這好像黃明璽留長髮喔,感覺真怪。」「不過帥哥留

長髮可能也蠻帥的?」「小蘭,妳花痴啊!黃明璽怎樣妳都覺得帥吧?」「我哪有!」


我一面扯著嘴角苦笑,應付面前這些七嘴八舌的同學們,一面開始懷念起剛剛

去坐校車回家的周吉美了。吉美就不會笑我,她會很認真的告訴我頭髮該怎麼整理

才好看。


每個人對我都有期望。不過我漸漸隱約發現,有些期望可以想辦法達成,有些

卻已經超出我能力範圍了。我不知道別人遇到這樣的情況時,會有怎樣的反應,打

算怎麼解決。至於我,我只是盡量在努力,在追趕那些或遠或近的目標與期望。


這是我的態度。而我的----讓我借用一下小蘭她們愛講的一個詞兒----青梅竹

馬,黃明璽先生呢,他的態度比我更清楚更簡單,就是完全的放棄。


暑假中我有一次週末下午走過學校後面的紅茶店,打算進去買個大杯冰紅茶邊

走邊喝時,遇到好一陣子不見的黃明璽。他跟一群人在喝茶。有男有女,都穿著便

服。我是被裡面的高聲談笑給引得轉頭多看了一眼,結果發現那群人裡面最顯眼的

一個人,就是坐在角落,沒怎麼講話卻帶著笑的,黃明璽。


他沒有看到我。只是把玩著手中的吸管,攪動著面前高腳大肚杯裡的冷飲,冰

塊清脆地撞擊著杯壁,一雙不知道被多少人形容過帶電的眼睛看著他對面坐著的兩

個女孩子。她們笑吟吟地不曉得在跟他講著什麼。女孩都打扮得好看,粉嫩的唇上

有著淡淡透明的紅色。一個長髮已經留到背中,另一個則是感謝小蘭她們的指導,

我現在看得出來那是燙過彈性的彎曲短髮,都很漂亮搶眼,不過非常明顯的,她們

並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們校規規定頭髮是不准留過肩的。


遠遠看著,我無意識地摸摸剛剪短了髮露出來的後頸。毛毛刺刺的,還留著點

沒拍乾淨的髮渣。


「喂喂,黃明璽,那邊那個,是不是你馬子?」突然有人抬頭與我打了個照面,

這樣一叫,他們那一群都騷動起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20
時間: Wed Mar 27 13:40:18 2002

我一聽見就好像小偷失風被抓到一樣,嚇得心臟一陣亂跳,下意識就是馬上猛

地一轉身,背對他們,大氣都不敢出。


「厚,什麼我馬子,不要亂講好不好。」黃明璽的風度翩翩此刻讓我不得不承

認了。混在一堆或粗嘎或刺耳的男聲裡,他放輕了的嗓音果然與眾不同。印象中他

講話還真的一直都是這樣溫溫的,當然,除了吵架的時候以外。難道這就是他迷倒

眾多女生的法寶嗎?


「哎,我們是說青梅竹『馬』的女孩『子』嘛!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那幾個

男生很放肆地轟然大笑起來。「在那邊啊,櫃台那個在付錢的。是不是?」


「不是啦。」黃明璽隨口這樣回答。


我付完錢後接過店員遞給我的大杯外帶紅茶,低著頭,下巴吃力貼住脖子,僵

硬地從最遠的角落快速通過離開。隔著好遠好幾桌的其他客人,還是可以聽見那幾

個男生在高談闊論大聲調笑:「妳們沒看過她啦……就長……就那邊那個女生的樣

子啊!說真的,那個陳若瑜乍看之下還真的有點像菲傭,黑黑壯壯的,打起籃球,

厚,比狠的!」


「你跟這樣的女生青梅竹馬喔?」清脆的笑聲伴隨著好奇的問號:「我們很想

看看這號人物唷!」


「有什麼好看,我們只是從小就是鄰居嘛,又不是我能控制……」


出得門來,我有點踉蹌地穿過馬路往學校側門走。走著走著,感覺盛夏的午後

陽光潑灑在我剛失去頭髮覆蓋的頸後,辣辣的,晒得人都要冒煙。


我只是覺得一陣陣委屈。莫名其妙的,說不清楚的酸楚一直湧上來,然後酸成

了具體的生理感受,讓我的鼻子眼睛都開始難受。嘴角的肌肉一直往下拉,眉頭毫

無辦法地自己越皺越緊,眼淚一大顆一大顆那樣的冒上來。


我就這樣低著頭用力咬著下唇在大太陽底下一個勁兒的傻走,眼睛前面都開始

冒金星。走啊走啊走進校門,在川堂的地方被人拉住:「陳若瑜?妳怎麼了?」


我不敢抬頭,只是側眼看了一下。然後就是一陣更驚人更巨大的委屈感排山倒

海而來。鼻子裡好像剛吃過哇沙米似的衝得叫人難受。


拉住我的是背著書包好像剛要準備去坐車回家的周吉美。川堂裡人來人往的,

她只好拉著我到角落的階梯坐下,擔心得不得了的樣子。「怎麼了?妳怎麼回事?

又跟媽媽吵架?」


「不是啦……」我哽咽著說不清楚。


「那是怎麼了?」


我只是一直搖頭,一點都不淑女的用已經汗溼了貼在上臂的制服袖子擦臉。


「好,那我不問了,妳想哭就哭吧。」


我聽她這麼一說,根本完全放棄抵擋那簡直要吞噬我的委屈感,放心地哭了出

來。袖子已經不敷使用,只好調整坐姿屈膝抱住自己的腿,然後把臉埋進膝蓋上的

制服裙子裡。任由一陣陣制服裡蒸騰出來的熱氣汗水,與始終不停的眼淚,把臉黏

得一片模糊,難受得要死。


吉美真的什麼都不問了,她冒著錯過校車、不準時回家一定會被爸媽痛罵的風

險,只是坐在我身邊陪著我。她溫熱的手掌貼在我的肩際,安靜、堅定地讓我感受

她無聲的支持與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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