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1
時間: Fri Apr 5 13:59:48 2002

我不知道莫非定律用在這裡是不是能說得通,不過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事情

往我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下去。黃明璽果然對周吉美產生興趣。


他自己當然不敢來跟我講什麼,上次才隨便打聽幾句就被我橫眉豎目瞪回去之

後,他很識相地不再多問。所以又是張至理漏的風聲。他告訴我:「黃明璽最近有

新目標。是妳認識的人。」


「誰?」


「周吉美,你們美術社的副社長不是?」張至理好像是玩真的,他買了那支高

貴的長笛之後,每個禮拜都去參加管樂社的練習。此刻他跟我一起下樓要去社團教

室,一面走他一面隨口問:「這個女生,是不是那種愛慕者啊?」


「不是,絕對不是。」我簡直聲淚俱下:「黃明璽真的欠扁嗎,他有那麼多人

可以追,簡直手到擒來的,幹嘛一定要來招惹我的好朋友啊?叫他去撞牆啦!」


「妳反應真激烈。」張至理嘖嘖稱奇中,瘦巴巴的臉上帶著詫異的表情:「妳

確定周吉美……對黃明璽沒意思嗎?我還以為全校女生裡面只有妳是這樣的呢。」


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去叫黃明璽給我小心一點。周吉美她家管得很嚴,男

生找她都會害她被罵甚至被禁足你知道嗎?黃明璽要是敢給我亂來,等著好了,我

一定會揍死他。」


「妳自己去跟他講。」


一直要到週末補習的時候我們才碰頭。雖然黃明璽從頭到尾都很正常,半個字

也沒提到周吉美,我還是忍不住想電人。老師麥克風一關,整間大教室開始嗡嗡嗡

地有交談聲及各種桌椅移位或腳步聲響起時,我扭頭就質問坐在我旁邊的黃明璽:

「聽說……你最近有了新目標?」


黃明璽很警覺地聞言抬頭,不動聲色地瞄了張至理一眼。張至理則是書包已經

收好了,坐在旁邊桌角,一臉很無聊的樣子,完全的置身事外。


「妳在說什麼?」黃明璽決定要裝傻的樣子。他很無辜地看著我。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對望片刻,我相信我的不爽與殺氣都已經很清楚地傳達過去了之後,我們才開

始收拾東西起身準備出門。黃明璽比平時沈默,一路都沒有多講什麼。


「喂。」我們走著走著,經過音樂放得簡直要讓人失聰的唱片行、麵包店、跟

擠在騎樓下的各式小販搶路走,人來人往中,我還是忍不住拉拉他的袖子要追問到

底:「你到底想幹嘛呀,你要的話對象多得是,為什麼一定要來招惹我的朋友呢,

她家裡管得很嚴,這你知道嗎?」


「我沒有招惹她什麼吧!」黃明璽這才很不甘願地回答:「妳是聽誰講的?」


「還有誰?」我瞄了一眼走在另一邊的張至理。「反正不管怎樣,你不要亂來

就對了。她是個很乖的女孩子,玩不起你們那種遊戲!你去招惹誰都沒關係,愛怎

麼玩就怎麼玩,我絕對不會過問。不過,就是周吉美不行!」


「妳為什麼就一口咬定我是在玩?」沒想到黃明璽聽了居然開始發脾氣,他當

場在人群如潮水般洶湧的鬧區商店街騎樓下站定,非常認真的要我給他一個交代:

「我到底跟誰玩過?我認真交往的女生有幾個妳不是不知道,也都不是我要分手的!

家裡不贊成、轉學……這些難道是我能控制的?」


「你生什麼氣?我只是跟你把話講清楚而已。我又沒有說你很花。」我也很不

高興地反駁。那些不是重點,我的重點只是在於『不要來招惹周吉美』,其他像關

於他自己的羅曼史部份,我並沒有打算跟他一起回顧歷史上的每一天。


「妳真的沒有嗎?」看樣子他是真的生氣了,臉上完全沒有一絲笑意,表情一

反常態地非常陰鬱,語氣也很冷。「我知道妳從以前就對我的那些朋友有成見。今

天大家把話講清楚好了,我到底是哪裡惹到妳,連認識一下妳的朋友都不行?到底

妳是覺得我花心,還是根本就覺得我不配跟妳的朋友也當朋友?」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2
時間: Fri Apr 5 14:00:28 2002

我被旁邊經過的人推來擠去,差點要跌倒,好不容易在自動門邊找到個小小立

足點站妥之後,才好好地消化了一遍黃明璽講的話。越聽越心驚。


鬧彆扭不是沒見過,不過他這麼不高興,還真不是太常見。我一時之間腦中一

片混亂,還想不到該怎麼反應時,張至理折回來了。


「你們為什麼停在這裡?要進去買書嗎?」張至理剛剛只顧著走,沒有聽見我

跟黃明璽的爭執,他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回來找到我們時,正看見我們兩個各自臭著

臉僵持著。


「幹嘛?又在吵什麼?」張至理一臉「煩死了」的表情。「最近你們兩個到底

是怎樣,動不動就吵?陳若瑜妳也真奇怪,看什麼都不順眼的樣子。黃明璽要追誰

就追誰,妳管那麼多?」


「那你幹嘛管這麼多!」我白了他一眼。


「我也不想管啦。」張至理冷冰冰地把白眼丟回來:「隨便你們要怎樣。你們

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去坐車回家了。再見。」


我被他的態度氣得牙癢癢的。忍不住開口,傷人的話就完全沒有經過大腦地從

嘴裡溜出來:「回家,你回家還不是沒人在!跟在外面有什麼兩樣!」


張至理慢吞吞地回頭看我一眼。面無表情。不過眼神冷冷的。然後他就逕自走

了,沒有等我們。


「厚,妳喔……」連黃明璽都搖頭,皺著眉,很不能苟同的樣子。「妳這個樣

子,實在……」


他的話沒有說完。不過有些時候話是不用說完的,甚至連說都不用說,像張至

理,只要給一個眼神或表情,就足以使我難受很久。


不是不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可愛。可是我總是在話出口之後才惱怒地痛悔自己的

鹵莽與衝動。在別人面前還好,可是在這兩個舊時友伴的面前,客氣與陌生早已經

用完。我們熟知對方的一切,甚至是黑暗的那一面。就因為這樣的熟識,所以對於

痛腳在何處都太過清楚,只要隨手一揮,就是死穴。


有時覺得自己長了滿身的刺,怎麼努力收斂都收不全,總在不小心的時候刺傷

人,尤其是在身旁最近的人。如果我自己沒察覺也就算了,偏偏我能感受得到刺插

進皮膚裡幾不可聞那噗的一聲,然後是血液汨汨泉湧。


我不知道別人的青春期都是怎樣的,可是,我過得不快樂。我想要的東西太多,

我羨慕所有身邊的人。我羨慕周吉美那種輕靈飄逸的美和那一手好畫,我羨慕張至

理那所向無敵的功課。我羨慕信芳小蘭她們比我簡單但燦爛一百倍的日子,我羨慕

黃明璽的則是,他脫離了我們這蒼白而無趣的班級,在外面的天空自得其樂。好身

材,好相貌,然後,在異性裡面那麼受歡迎。


我為什麼不是一個清秀美麗畫技驚人功課出類拔萃整天笑口常開然後有一堆男

生想追我的女孩呢?如果我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好了,是不是有一天可以變成

那樣?是不是有一天醒來,我就發現我不再是一個有著嚴格而龜毛的媽媽、什麼都

被逼著做卻都做不到最好、粗手粗腳一點都不可愛、一天到晚說話傷人然後事後又

懊悔得要吐血的可憐蟲?


雖然在當時自己都覺得好可憐,卻是要到很久以後才知道,這樣不切實際的美

夢與設想至少還代表著「希望」。年少時候最大的本錢,就是希望的力量。我真確

相信著,只要努力,有一天我就會達到目標。我從不懷疑有什麼東西是努力也得不

到的,除了我的歷史地理成績。


這就是年少。睡一覺起來,該忘的都會忘掉,而橫在面前的挫折,好像努力跳

一下就會跳過去了(反正年少「輕」狂嘛)(真冷)。就算跳不過去也沒關係,反

正,反正我只要考上大學就沒事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3
時間: Tue Apr 16 13:41:12 2002

後來事情到底是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我到今天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老實說,

我明明記得我們在大街上吵過那一次之後,黃明璽就很合作地沒有採取什麼行動了,

大概也是不敢吧。有個凶神惡煞似的我擋在中間,加上冷眼旁觀卻適時都會通風報

信的張至理,黃明璽再笨也知道情況對他不利。所以他也只是嘴巴上說說,偶爾興

沖沖地自己提起像「我昨天在導師辦公室外面遇到周吉美,有跟她打招呼」之類的

話然後被我瞪回去之後,也就很識趣地閉嘴不再多說。


雖然如此,周吉美還是很快地發現這細微的改變。她偶爾在信裡會寫到,在學

校的哪裡遇見黃明璽時,他主動跟她打個招呼,笑一笑點個頭什麼的。


「他是怎樣的人呢?」信裡我們一向是天南地北什麼小事情都寫給對方看的,

所以黃明璽當然也成為我們那一段時間裡通信的重點討論事項之一。「有時聽同學

講到他,好像都很迷的樣子。到底他私底下是什麼樣子?是個好人吧?」


我望著信發愣。私底下是什麼樣子?我所知道的,關於他的過去或家庭,根本

不能多說。而此刻,他已經不再跟我有那麼多的聯集了,我能說什麼呢?


他呀,聰明但愛玩,心思已經從功課上面轉移到別的地方了,要不然成績是可

以很好的……我寫著寫著,對於「他為什麼突然開始跟我打招呼呀」這個問題,卻

怎樣也想不出好一點的答案來交代。最後只好用「妳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的朋友,

所以你們也算是朋友吧?」來敷衍過去。


幸好自從方學文事件之後,周吉美跟我都修正了對於男生的態度。我變得客觀

很多,不再蠻橫地幫她決定什麼是麻煩,什麼又不是。而她則是以一種凜然不可侵

犯的認真來面對這類話題。我怕誤了她的好事,她怕我覺得她對來纏她的男生其實

不是那麼討厭,兩邊怕來怕去的結果,就是都清楚對方根本沒有講出真心話,卻又

怎樣都不會去揭破這個事實。


高二就這樣古里古怪地結束了。高三開學之後,班上本來就已經很蕭颯的氣氛

變得更加凝重,每個老師嘴邊都掛著明年不成功便成仁的那個大戰役,黑板邊邊上

已經出現「距離聯考295天」之類的字樣,除了月考之外還要排進模擬考,簡直每

兩三個禮拜就有大考。我們導師的說法是要把每一次模擬考當作聯考,把聯考當作

最後一次模擬考,這樣才不會失常。


然而夏天的尾聲還在,偶爾還可聽見蟬鳴零落地從美術教室的窗口滑進來的時

候,我們就已經拿到高三第一次大考的成績了。面對電腦排出來的名次與分數,我

一點概念都沒有,到底這樣是好是壞,可能要等看見導師或媽媽的臉色,才會知道。


拿了成績單之後我在美術教室蘑菇,上高三之後,很多以前的社員們都不見蹤

影,只剩小高一高二的在享受午後陽光了。我依然此情不渝地坐在我的角落老位置

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塗著鴉。看了我兩年的指導老師晃過來:「陳若瑜?妳不

用上輔導課嗎?高三了,要好好加油喔。」


「是,謝謝老師。」


「妳這次考得怎麼樣?」老師要了我的成績單過去,一手插著腰,一面看一面

說:「很不錯呀,妳的功課一直都蠻優秀,怎麼不多跟其他同學講講妳是怎麼唸書

的?妳們那幾個常在一起玩的,林信芳啊,袁紹音,周吉美她們,好像都考得不太

好。妳可以多教教她們嘛。」


我低著頭繼續在本子上塗黑框,感覺有點寂寞。本來在這裡是可以比較不管成

績不管功課,單純的只是畫圖聊天而已,然而老師還是要用這些成績的標準來隔開

我們。我並不覺得我比信芳小蘭她們優秀到哪裡去,還常常被她們取笑,更不要提

周吉美畫出來的東西有多麼讓我自慚形穢想把素描簿撕掉丟進垃圾桶了。可是老師

此刻的口氣讓人覺得灰心。她一向是最放任我們的呀。連社團老師都這樣了,我還

能講什麼。


那天我從傍晚坐到入夜,平日的死黨們都沒有出現,在與我半生不熟的社員們

中間沈默地坐在角落,緩緩地畫著面前桌上擺著的一盆玫瑰花。到最後,學妹們都

走光了,我才收拾收拾自己的鉛筆簿本準備回家。外面大馬路上的車都開了燈,走

出校門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尋找已經浸入一片寂靜深藍的社團教室。那個窗口,原

來是在那麼高的地方。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居然那麼小。


也許該是我收心唸書的時候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4
時間: Tue Apr 16 13:42:05 2002

生活還是那麼簡單而枯燥。少掉社團那名正言順可以去打屁鬼混的地方與時間

之後,我的高三生涯就是一個普通高中生的高三生涯。每每看到張至理就會湧起一

股這次月考來跟他好好拚個高下好了的心態,不過轉過頭又懶掉了決定不要太虧待

自己。看到黃明璽的時候又覺得書有什麼好唸的,他都吊兒郎當愛唸不唸的還不是

一樣在過日子,還過得挺多采多姿。好幾次在學校外面遇到他都跟不一樣的女生走

在一起。橫他一眼低頭繼續走我的,他就會跑過來若無其事毫無芥蒂地抱怨:「走

這麼快幹嘛,張至理呢?今天不是要補習,一起走吧!」


換了冬季制服白天卻依然熱得讓人穿不住長袖,天色卻已偷偷開始提早轉暗了

的時候。傍晚我要去補習前,照例在側門外面撿到黃明璽。


「喂。」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黃明璽遇到我都只是用一個字做招呼兼問候

了。他的寬額濃眉在暮色裡看起來有幾分嚴肅。


「補習去?」我只是依著老習慣問他,腳下一步也不停地繼續走。「張至理今

天留下來幫老師算成績,要晚一點過去,他叫你記得幫他佔位置。」


「喂。」黃明璽又說。他走近來,我才看見他臉色中清楚的沈穆。


「怎麼了?」我有點詫異。「發生什麼事?」


「我今天午休的時候遇到一個周吉美她們班的女生。」黃明璽的眉皺得更緊:

「聽說周吉美前幾天被她們導師約談,導師還打電話到她家去……然後她今天沒有

來上課。」


「啊?」我著著實實的獃住了。「你說誰?周吉美?」


黃明璽很嚴肅地點點頭。「好像跟妳我都有關係。我下午也被訓導處的吳組長

找去罵了一頓。他說男女學生不可以交往的,何況現在是高三了,更要專心唸書……」


「你講什麼?你們沒有在交往吧?」我簡直想揪住黃明璽的領口,對著他大吼

「你看吧!你這個大禍水!」


「當然沒有。」黃明璽有點煩的樣子,他白我一眼。「我們只是偶爾遇到了會

打個招呼講幾句話而已,講來講去還不是都會講到妳,我難道不知道如果我對她怎

樣,妳會砍死我嗎?」


「可是……」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吳組長說他有證據,說我們私底下都有在來往。好

像是信件吧。」


「你有寫信給周吉美?我不是警告過你,她不是那種可以跟你隨便交朋友的女

生嗎!你到底是哪裡聽不懂?要我講幾次?」我都快抓狂了,嗓門毫無辦法的就大

起來。


「我、沒、有!」黃明璽聲音很悶地頂回來。「我真的沒有,我為什麼要騙妳?」


「那到底是怎樣……」


「不知道,反正莫名其妙的就是牽扯到我們幾個身上了,妳自己小心一點,說

不定下一個被叫去訓導處的就是妳。」


他講完之後,我們默默地往補習班的方向走。我的心頭好像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悶得讓人呼吸都呆滯起來。


周吉美已經夠慘的了,現在連黃明璽都變成害她被罵的原因,可是我算是最清

楚內情的人,他們雙方雖然由不認識變成認識了,但離交往或其他什麼比點頭寒暄

更進一步的互動,還真的很遠。我不了解為什麼突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一直到好幾天之後才有機會找到周吉美。中午吃飯時間我在她們班教室樓下

的樓梯邊等,終於給我等到她下樓買便當。看到是我,周吉美眼睛就紅了,細緻而

秀氣的臉可憐兮兮的只有一點點。她匆匆塞給我一張一直帶在口袋裡,已經被折成

很小很小方塊的信。「我們導師現在看我看得很緊,所以我沒辦法去找妳……她上

禮拜把我叫去罵,說我跟黃明璽……反正信裡有寫,我不能多講了,要是讓同學看

到我跟妳在講話,她們去告訴我們導師的話,她就一定又要叫我去罵,或是打電話

去我家了……」


我只能愣愣地看著她匆忙離開,掌心握著那個小小的方塊。不想回教室,我索

性帶著便當跑去美術社教室,一面吃飯一面讀周吉美的信。


跟黃明璽講的大同小異。老師們不曉得為什麼一口咬定她跟黃明璽有往來,叫

她自己檢討行為,認真讀書為上。信裡面有短短幾句話,讓我看得渾身發涼。


『我們導師還拿出一封我寫給妳的信……』那張被攤開之後皺得亂七八糟的信

紙上,周吉美這樣寫。『上面有我們聊到黃明璽的事情。她用這個罵我,說我不好

好唸書,只會想著要去認識男生……』


我的手指開始微微發抖。周吉美寫給我的信,為什麼,會落到她們導師手上?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5
時間: Wed Apr 17 13:45:34 2002

回家之後我在房間裡把門反鎖,然後一封封地攤開這兩年來周吉美寫給我的信

與卡片等等,仔細對照並回想著,到底我們曾經寫過什麼,可以被當作所謂的證據?


我越看心裡就越慌,因為完全不能確定這文件夾裡厚厚的一疊信件卡片中,到

底漏失掉了哪一封。我們討論的一向都是瑣碎的小事,從紙條到信件到卡片林林總

總數量又這麼大,連收信人我都搞不清楚了,那個「證據」又是怎麼被找出來的?

何況我已經非常小心,這個文件夾裝在書包裡面跟著我走來走去,在能力範圍之內

是幾乎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的。要真的從中抽走一兩封信,還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情,非得處心積慮伺機而動不可。


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嘗到恐懼的滋味。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成為我懷疑的對象。

是爸媽趁著我洗澡的時候翻我的東西嗎?是導師或訓導處的誰,在我們出去上體育

課的時候突襲檢查書包嗎?是曾經見過周吉美跟我在交換信件的同學,還是,根本

就是周吉美她們那位管得實在有點變態的多的導師隨口捏造證據?


無論如何,我連夜把信件通通整理好,用白紙包住封妥。雖然我真的不覺得我

們講過什麼交男朋友的事情,也完全不了解這樣的通信到底礙著了誰,讓誰的功課

退步了,甚至很清楚自己如果沒有這樣的對象可以傾訴發洩一些想法與情緒,很可

能我今天不會是這麼正常的學生了。不過那種暗地裡有人窺探的恐懼讓我不得不這

麼做。我一直很訝異自己在當時的壓力中能夠繼續讀書考試,事實上我有好一陣子

都心情惡劣到極點,每天臉都臭得跟什麼一樣,只因為我想不通。


「導師會搜書包這妳又不是不知道。」補習前,我趴在被空調吹得冰涼的補習

班桌子上,聽張至理慢條斯理一面翻書一面說。「妳還天天帶在身上,遲早有一天

會被發現吧。」


「所以你也覺得是導師拿走的?」我反問。


「不知道。」張至理聳聳肩,依然是那個事不關己的態度。這種事情他其實不

是非常了解,因為從小到大他爸媽都沒怎麼管過他讀書,他愛去哪就去哪,愛幹嘛

就幹嘛,這樣的管教態度下張至理居然沒有變成流氓,還一天到晚考第一名,真是

令人敬佩的自制力。


「也有可能是周吉美她們老師亂講吧?」黃明璽在一旁插嘴,他兩道濃眉蹙著,

很嚴肅的樣子。「她們老師聽說蠻變態的。」


「高三A段班的導師們,有哪一個不變態,你說說看。」我沒精打采地說。


「妳沒被罵吧?」黃明璽偏頭看我一眼。


「沒有。」


「沒有就好,反正現在也沒事了。」這種事黃明璽大概是司空見慣,所以不是

非常在乎的樣子。


我卻一直無法釋懷。雖然我們都不說,刻意或不刻意地避開關鍵如「信是從我

這流出去的」「是我害黃明璽跟周吉美被罵的」等問題,只是認真嚴肅地討論到底

是哪個大人這麼可惡這麼不可思議,但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沈重。我寧願來個人

直接對我說「妳為什麼這麼不小心!都是妳!」然後我可以好好的道個歉或惱羞成

怒,就是不要這樣有股做錯事情害了別人的罪惡感隱約壓在心口。


其實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不過就是通通信,討論一個男生而已。這到底有什

麼錯呢?我不明白這些所謂的「規範」和「為你好」到底有著怎樣的意義,而一向

雖然不是很甘願但還是照著做的我又是為了什麼這麼乖巧。無論如何,外顯行為上

面我又一次的妥協了。我跟周吉美不再有任何機會可以通信。少掉社團時間,少掉

我們已經習慣的魚雁往返,周吉美跟我好像被隔開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我要知道關

於她的消息,居然還要透過黃明璽。


黃明璽厲害的地方就在這裡。他雖然也是被重點監控的對象,不過男孩子的皮

就是比較厚,他被罵被訓之後總是很快就能恢復原狀,那些嚴厲的規定與責備根本

擋不住他的魅力,身旁的女孩子沒少過,眼線當然多。他告訴我,周吉美偶爾在班

上還是會被老師冷嘲熱諷,不過整體來講是還好,「蠻冷靜蠻堅強的。」他引用那

個安在周吉美班上的眼線的話來轉告我。


我聽了只是覺得難受。她的外表一直是這樣沒錯,不過只有我知道,她有多麼

易感脆弱,會因為誰一句簡單而無心的話就想了好多難過好久,更何況是這樣明著

挑剔她呢?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6
時間: Wed Apr 17 13:47:42 2002

翻來覆去的思緒在夜裡總是膨脹得讓人讀不下書。不過讀不下書好像不需要什

麼原因,它還可能是我這些翻來覆去思緒的元兇。不管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總之,

沒有了社團活動,沒有好友的信,應該要加倍努力用功什麼都不多想的高三,我卻

奄奄一息提不起勁兒來。那段時間裡面我老覺得好像是剛過完年的光景,熱鬧繁盛

過了之後,又回到原本蒼白鬱悶的生活裡。因為曾經開心的玩過享受過,所以那落

回凡間的無趣枯燥就更令人難以忍受。


「小瑜電話!」我媽來叫我的時候,我已經坐在桌前發了好一陣子的呆了。課

本邊邊上又塗了一堆鴉,方框圓形變形蟲都有,還加了各式各樣的陰影。聽見我媽

一走過來,就很俐落地把那一頁翻過去。


對於我媽為什麼不把無線話筒直接拿過來感到微微的奇怪,不過沒有多想的我

還是走出房間接電話,一面無法不注意到平常都在廚房或餐桌那邊忙,或是在房間

看電視的媽媽,不但跟著我走出來客廳,還一屁股就坐在我身後不到十步遠的沙發

上。


「喂,我啦。」是黃明璽。他人好像在外面,我聽見背景有車聲刷刷掠過。


「幹嘛?」


「沒事,張至理他家電話一直打不通,我試試看打妳家的。」


「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面?」我下意識抬頭看了一下鐘,也順便接收到我媽的

臉色。轉過來壓低聲音謹慎地問:「你沒事吧?又跟你爸吵架了?」


「沒有。」黃明璽遲疑著,轉移話題。「喂,張至理他家電話怎麼會不通?他

爸媽最近不是又不在家了?我還以為他在跟妳講電話。」


「他爸媽什麼時候在家了,你也真好笑。」我翻了個沒人看見的白眼。「你找

他幹嘛?」


「喔,沒什麼啦。改天再跟妳講。」黃明璽支吾了一下。「妳……講話不方便?

跟妳媽有怎樣嗎?」


「沒,為什麼這樣問?」


「剛剛妳媽接電話的時候,有點兇。她一直問我找妳有什麼事。我覺得怪怪的。」

黃明璽的聲音裡透著點詫異。


我也微微覺得古怪。我媽雖然老在唸黃明璽不用功愛玩不乖之類的,但是畢竟

是這麼多年的鄰居兼朋友,總是有股「我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熟稔,不避諱什麼

的想數落就數落,當著黃明璽的面也會發發類似恨鐵不成鋼陳媽媽是為你好之類的

徫論。黃明璽倒是乖,總是笑咪咪地聽,嘴裡好啦好啦我會用功的哄著我媽,非常

四兩撥千金,跟他與自己繼母的互動完全不一樣。


掛了電話,我正打算回房間時,我媽開口了。


「明璽還在外面?」我媽翻著今天的報紙,閒閒地問。語調裡卻有著難以忽略

的緊繃感。我一聽就覺得後腦勺開始發麻。「他要叫妳出去嗎?」


「沒有啦。」


「不然他要幹什麼?為什麼這麼晚還沒有回家?」


隨便嗯喔了幾個單音節當回答混過去,我低著頭就想開溜。不料我媽不打算放

過我,她也起身後腳就跟著我走進來:「小瑜妳聽清楚了,明璽是明璽,妳是妳,

他如果要拉妳去玩,妳不能去喔。看他這個成績,大學是考不好的了,妳不要跟著

他一起玩聽到沒有?」


我用力瞪著我媽每天拖的地板,地磚都閃閃發亮。心中那股莫名的憤怒與羞惱

又湧了出來。我覺得這些話非常刺耳,卻不知道可以怎麼反駁。我媽語氣中含著一

股令人無法忍受的勢利。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今天如果是張至理打電話來,她應

該就不會這麼不開心,還要坐在那裡監聽我講了什麼吧。


我媽不是不疼黃明璽,對於年紀小小就失去母親的他,我媽一直都很關心,否

則不會對著他嘮叨。可是,事情只要牽扯到考大學、我的前途之類縹緲的話題時,

她那種母雞護衛小雞的神態就出現了。反正所有的人事物都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專

門引誘她女兒不唸書不用功的。管他是誰。


到底她的態度是什麼時候開始轉變成這樣,又是為了什麼變得如此敏感神經質

呢?如此這般,我又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用很惡劣的心情在思考這樣一個完全

對我也對明天的小考都無益的問題。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7
時間: Thu Apr 18 15:07:00 2002

在週而復始的大小考試中,我們一遍遍地練習著與出題老師鬥智,被那些以刁

鑽或難倒學生為己任的考題不斷鞭策磨鍊,為的只是最後那一次完美的演出。很多

時候已經沒有辦法去在意結果,因為考試一個接著一個,還來不及為上一個失常或

超水準的表現難受或開心的時候,下一個又已經逼近。


只要認真讀書,或是看起來在認真讀書,然後成績不要有太大的變動,我媽就

不會給我什麼排頭吃。她只是沒幾天就憂心忡忡地分析我的各項分數強弱優劣勢給

我爸聽,我在房間裡一面讀書一面就可以聽見我媽左一句國文還可以更好右一句這

次化學怎麼沒到低標,而我爸只是點著頭嗯嗯附和然後依然自顧自地看著報紙或電

視。講著講著,到後段我媽的嗓音會刻意壓低,模糊地絮絮訴說著什麼。我聽不真

確,不過心裡卻很明白,她還是在講我,只是話題已經離開成績。


對。話題轉成關於男生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媽會用這樣神祕的口氣

態度,跟上了一天班實在是累了的我爸討論女兒越來越令人憂心忡忡的行為。我知

道他們擔心,不過這實在讓我很困惑,雖然一路唸的都是男女合班,但嚴格說起來

跟我熟的男生也就那一兩個。我們之間的熟稔不只於同學關係沒錯,不過也絕對沒

有超越這一層關係的想望或曖昧存在,畢竟已經認識這麼久了。我不懂為什麼我媽

會突然開始對某些事情很敏感?


一直要到很久以後,我才會知道,原來當父母親並不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很多

東西也是要學習的。他們面對一個正值青春期又在聯考壓力下苟延殘喘的女兒,求

好心切的焦慮之下,有些時候也會不知所措,不曉得怎麼去面對或處理一些可能或

不可能的危機與轉折。


只不過在當時我並沒有看到那麼多。我只覺得自己被這些所謂的關心與規範給

壓得喘不過氣來,一舉一動都被密切注意嚴格關切,在這樣辛苦的壓迫下我還得讀

書考試。一切的娛樂休閒都暫停,同學之間的來往只剩下功課互動,籃球當然是不

能打了,畫圖也只能偷偷畫,真正煩起來的時候也沒有什麼人可以傾訴或互相安慰。

在這種時候,我會不斷不斷地想念起那個午後會有陽光洩進來,把整間教室染得好

像舊照片一般的窗口。我跟周吉美一起趴在窗口,也沒講什麼的靜靜渡過好多個懶

洋洋的傍晚,吹著風,耳邊是同學們的嬉鬧談笑聲,轉頭慘兮兮地給彼此一個苦笑:

「下禮拜又要段考了,唉。」


或是很沒大腦地跟那幾個笑聲各異卻都讓人聽了跟著開心起來的女生混在一起

鬼扯,零嘴是一定有的,吃著無花果或乖乖一面取笑著袁紹音什麼都不用只要啃自

己手指甲就夠當點心了,陳若瑜妳的髮型好像童星皓皓,小蘭妳可以再花痴一點沒

關係。


就是這樣,就只是這樣而已,很多莫名的煩躁與壓力都會紓解幾分。僅僅是如

此的珍貴時光都已經被禁止被剝奪。除了張至理跟黃明璽,我幾乎可說找不出誰可

以跟我多講幾句非關功課的事情好喘口氣了。何況他們的存在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我根本從來不曾刻意去找過他們做什麼事,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上學放學校車上

碰面,補習的時候坐在隔壁,傍晚一起晃去吃東西,晚上有什麼事情要連絡或交代

的也是想都不用多想地電話拿起來打過去。經歷了高二一整年的背離,黃明璽高三

以後我不知道是不是算收心要唸書,不過遇到他的機率變得高了很多,想來他家裡

也正在給他壓力吧。然而我發現,有些東西不太一樣了。


以前就隱約讓我不自在過的壓迫感並沒有消失。消失的是嬰兒肥與一點點執拗

的稚氣。現在的黃明璽,越來越難看到他鬧彆扭發脾氣了,頂多就是沈著張臉不講

話,像以前那樣在大街上就對罵起來的場面幾乎沒有再發生過。這並不表示我們疏

遠了,相反的,上高三以來,更精確一點說,是周吉美被罵事件之後,遇見黃明璽

的機率漸漸在增加。雖然沒有同班上課,但晚上要不是晚自習結束之後一起晃回家,

就是會在補習班遇到。饒是這樣天天見面,一直都是這麼熟的人,我卻依然可以感

受到他的轉變。他跟張至理那種埋著頭專心唸書就算去社團也只是當作一種學習過

程的個性不一樣。因為在女生堆裡混過(這樣講法好像賈寶玉),一些習慣的小動

作或互動,會讓人清楚意識到,他是個男生,我是個女生,而男女是真的有別的。


講起來很抽象,不過當黃明璽幾乎是無意識地在下了校車後很自然陪著我走回

家,怎樣也不會讓我一個人穿過高爾夫球場,會一直到我家門口才分手時,我就會

感覺到一股彆扭的壓迫感油然而生。這對他來說也許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但是

我並不喜歡這樣的方式,尤其是進門之後得面對我媽故意輕描淡寫卻又相當明顯的

介意臉色:「剛剛是明璽陪妳走回來的?」


被這樣一問,那種惱羞成怒的感覺又會跑出來。「陪」這個字簡直像是長了刺

在我的耳朵裡面刮。「他也要回家啊!」


我媽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看我一眼。


我寧願把這一切解讀成媽媽怕我被黃明璽帶著去吃喝玩樂、不專心唸書,而不

是其他的什麼,那些我下意識排斥的曖昧。是的,我一直下意識地在抗拒。不管是

在老師同學或朋友面前,在那些斜著眼看我然後意味深長地說「唷,青梅竹馬耶」

的女孩子面前,在黃明璽的「外面」朋友眼中,甚至是自己的母親心裡,我都在堅

決否認所謂的「可能性」與「曖昧」。我討厭那種「你們應該/一定有什麼」的眼光

與假設。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反彈,老實說,我不知道。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8
時間: Thu Apr 18 15:07:55 2002

我常常跟黃明璽講起周吉美。要從他的描述中,才得到一點曾經那麼親的好友

近況。可以感覺的出來黃明璽對於這個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可能性」有著莫名

的好感與敬佩,他是這樣說的:「很少看到那麼多人追又那麼乖的女生了。」


「對呀,她真的很乖。」我點頭附和。


「聽說還有學長考上大學之後還一直都在追她的。」黃明璽攢眉苦思了一下,

然後想到了什麼之後就笑起來。「好像就是以前那個被妳飆過的嘛!」


「哪個啊,你在講什麼鬼?」


黃明璽還是笑。「也是啦,要追周吉美的,哪個沒被妳飆過?那麼多個妳大概

記不清楚了。」


「屁啦,我哪有飆過什麼人。」


「我啊。我就被妳罵過。」黃明璽一臉不以為然。


「要不是妳,人家他搞不好早就追到了。」張至理此刻走過來坐,書包砰的一

下丟在桌上。他很希罕地遲到了,往常補習時他都是最準時的,最近他老大不曉得

在忙什麼,黃明璽說晚上打電話給他常常都是講話中。


我沒好氣地看著一臉「就是說嘛」表情的黃明璽,和一坐下就跟黃明璽交換個

了然於心的眼色的張至理。「你們夠了沒?不要什麼都推到我頭上好不好?」


他們只是聳聳肩。


「老師怎麼還沒來?連他也遲到?」張至理開始把他的筆記參考書講義都拿出

來,隨手翻了翻。戴著眼鏡的側面看過去,是很平常的表情。不過我依然敏感地感

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


「咦?你換眼鏡了?」我有點驚訝地發現,原來的塑膠框眼鏡已經被銀邊取代,

原來就是這裡不一樣。看起來本來很像科學怪人的張至理現在現代化了一點,也沒

有那麼明顯的書呆子味了。


聽我這樣一問,黃明璽呵呵地笑了兩聲。「當然啊,還不是因為……」


才開口講沒幾個字,張至理就瞥了黃明璽一眼,黃明璽很識相地硬生生收住他

要講的話,只是笑。


「怎麼了?」我的敏銳來自於對彼此的熟稔,我們實在太過習慣對方的存在,

以致有一點點的不同,就馬上會被發現。「因為什麼?你們在講什麼?」


「沒有。」張至理冷冰冰的回答丟過來。


我當然不會相信,依然直直地瞪著張至理若無其事翻著講義的側面。


「要不要……告訴她?」黃明璽在旁邊轉著筆,偶爾撥撥額前的短髮,露出每

次都被我們取笑「你是怕哪裡有台照相機正對著你嗎」的那種制式微笑,視線不著

痕跡地在大教室裡面掃了一圈,確定那些偷偷或明目張膽遙望著他的仰慕者都接收

到他無言的招呼了,才又轉回來看看對峙中的我與張至理。


「不要。」張至理很快拒絕,他清清喉嚨。「瞪我幹嘛?上課了啦。」


懷著碰了一鼻子灰的不爽與被蒙在鼓裡的惱怒,我那天回家的途中都拒絕跟他

們講話。張至理依然是一副無所謂妳要鬧脾氣就隨妳的面無表情,黃明璽則是想辦

法逗了我幾句,見我氣鼓鼓的臭著臉沒反應,有點無奈地說:「妳幹嘛這麼不高興?」


我還是不肯講話。穿過高爾夫球場,走進我們社區之後,張至理扭頭往他家方

向走,黃明璽則照慣例陪我走到我家門口。我因為在賭氣所以連再見都沒說,開了

門就頭也不回地逕自進去,把黃明璽丟在後面。


那天晚上很晚了黃明璽又打電話來。我被我媽的陰沈臉色搞得心情惡劣到極點,

接起電話非常不耐煩:「幹嘛啦!」


「妳還在不高興?」黃明璽詫異地問。「我只是要問妳知不知道寒假輔導課的

錢要交多少,明天最後一天了不是嗎?」


「一千二啦。」我非常確定我媽一定站在臥房門口監聽我講話,所以根本不願

多說。「沒事了嗎?我要掛了。」


「等一下。」黃明璽攔住我。「妳幹嘛這樣氣呼呼的,到底在氣什麼?」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可以嗎?我要去睡覺了。」我煩躁地捲著電話線,赤

腳站在沒開燈的客廳裡面,壓低了嗓子講電話,感覺好像在做什麼壞事。我只要想

像我媽此刻的表情,與明天早上她質問我「明璽那麼晚打電話給妳做什麼」的神態,

就覺得煩死了。


「妳在氣張至理的事?」黃明璽自顧自地講了起來,完全不管我的不耐煩與惡

劣態度。「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他最近好像蠻喜歡一個他們管樂社的學妹,

有想要追人家,這樣而已。他不好意思講啊,妳那麼兇的問法,誰想多講什麼。妳

就不要再氣了。」


「啊?」老實說,這消息比黃明璽突然改邪歸正衝回全校前三名還要讓我更驚

訝。我張著嘴很久都講不出話來。「張,張至理?」


「對呀。我也是有一次放學的時候看到他跟那個女生在講話,還一起走進書店。

後來問他之後,他才說的。他大概還不知道要怎麼跟妳講吧。」


我一時無法分辨胸口那股不爽之氣到底是為了什麼,匆忙間隨便找了個理由開

罵:「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又不一定要知道!不講就不講,拉倒!」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之下我從晚上以來的不愉快就更加深加重。砰的一下完

全不讓他有多講的機會,我就把電話掛了。


才放下話筒不到幾秒鐘,我轉身要回房間,電話馬上又響。鈴聲在寂靜的客廳

裡顯得特別突兀,嚇得我馬上又接起來。


「幹嘛啦!這麼晚了,我爸媽都在睡了耶!有什麼事明天再講好不好!不要打

了啦!」我氣急敗壞地咒罵著。


「……」聽得出來被摔電話也很不開心,正努力壓抑著情緒的黃明璽在那頭沈

默了幾秒鐘,才悶悶地開口:「妳到底是在不高興什麼,要氣也該是氣張至理啊,

這樣飆我幹嘛。」


「隨便啦,明天到學校再說。」我又掛了電話。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39
時間: Mon Apr 22 21:21:54 2002

好吧,老實說我也知道這很老土,不過一半是被瞞在鼓裡的不爽,一半是莫名

其妙的被背叛感,我對於張至理的花邊新聞,從那天之後,就開始表現出非常冷漠

的態度。幾次黃明璽想要多講幾句,都被我的臉色給冷了回去。張至理本人更不用

說了,他是不可能講什麼的。所以我們三個雖然常常在一起,卻越來越是各懷鬼胎,

大家都埋頭忙自己的,只不過他們忙的事情顯然都比我的香豔有趣許多。


那就讀書吧。我也只會這個了。


一直不知道心裡隱約的那股慌亂是為了什麼。是因為感覺到自己在兩個最接近

的朋友心目中的地位即將被取代,還是在可預見的未來我們註定有一天要面臨的別

離,我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下意識拒絕去思考這樣的問題,可是感受明明是在的,

無法忽略,只好用鬧脾氣來掩飾過去。


我其實很在乎。在乎到他們都無法想像的程度,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表現出來。


奇怪,人家的少女時代都燦爛得像朵花,我的怎麼黯淡成這樣。心情常常不好,

功課重得壓死人,聯考的影響力伸進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喜歡打球不能打,喜歡

塗鴉不能畫,喜歡跟好友寫信聊天也都不行,我到底還有什麼是可以做的?


以後我一定會有很快樂的大學生涯吧,否則,天底下的公理在哪裡?


幸好那個時候對「性格即命運」這句話還沒有任何深刻的認識。要不然提早知

道我一路都要這樣跌跌撞撞的,還有什麼希望可言。


不過說真的,千里馬就是千里馬,張至理就算是心有旁騖,大小考試考出來的

成績還是硬讓我們這些旁人都眼紅到極點。我有時候跟黃明璽討論的結果就是,這

位張先生實在太會考試了,要不然大家一天都平平二十四小時,憑什麼他又追女生

又偶爾跟我們閒晃回家也沒人管愛睡覺就睡覺愛看電視就看電視的,模擬考總分還

是硬比我多上二三十分。


「我真的覺得他就是很會考試,都沒有失常過,也不會粗心。」考完第三次模

擬考的下午,穿越操場要過去側門的時候,我有點沮喪的跟在半路撿到的黃明璽這

樣說。「要不然每個人唸書時間都差不多,他也不見得多唸了多少啊,為什麼……」


「妳怎麼了?突然講這幹嘛?」黃明璽很奇怪地反問,他看我一眼。


「我這次化學考得不好。剛出來遇到張至理,他居然跟我說『這次化學出得太

沒鑑別力了』,意思就是他覺得太簡單了,測不出實力。」我哭喪著臉說。


講著講著,本來是跟我並肩走著的黃明璽突然停下腳步,輕輕用手肘推我一下。

我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背著書包在人群中下樓,正

要往校門的方向走過去。


「周吉美!」我連想都沒有多想,就丟下黃明璽衝了過去。「喂,好久不見了!」


聽到我的叫聲,周吉美先是一愣,然後她秀氣細緻的臉蛋上揚起淺淺的笑意。

已經好久沒見過她、沒跟她連絡了,這次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心中不禁深深感謝

黃明璽的美女雷達……我高興得拉著她的手搖了搖:「妳要回家了嗎?我們一起走

吧!」


周吉美只是依然矜持地淺淺笑著,她清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我:「妳最近

好不好?有沒有乖乖唸書?」


我還是笑得像個傻瓜似的不斷點頭,一面繼續拉她。「有啦,有啦。走,我陪

妳去坐車。」


她的目光隨即警醒地往我身後繞了繞,又回到我臉上,語氣很委婉但堅定地說:

「沒關係,我自己走就好了,你們……要去補習嗎,趕快去吧。」


我被「你們」兩個字給打醒了幾分,開始有點感受到相對於我的熱情,她的清

冷是顯而易見。回頭搜尋了一下,果然,黃明璽還站在那裡,遠遠地望過來我們這

邊。他已經稱得上高大的身材立在榕樹旁,很安靜地形成等待的氣氛。


「啊……這樣嗎……」不曉得為什麼,我也不自在起來,吶吶的不曉得該說什

麼,手勁就鬆了。周吉美略涼的細緻的小手不著痕跡地輕輕一閃,就脫了出去。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0
時間: Mon Apr 22 21:23:29 2002

我想說的是我們好久不見了不用理他,管他什麼補習不補習黃明璽不黃明璽我

就是要陪妳走啊,我寫了好幾封信都想要交給妳耶妳知不知道,妳有沒有寫信給我

呢我也很想問,妳最近好不好聽說那個方學文還在煩妳,妳媽媽有沒有繼續給妳麻

煩哎唷妳就不知道我媽最近越來越可怕……


然而我只是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她清秀的臉蛋上始終沒有褪去的一絲猶豫,

突然強烈地,排山倒海般地懷念起那個美術社的窗口。我們可以把旁人通通都拋開,

只是互相陪伴,把心裡所有不管是不是幼稚可笑的想法講出來的地方。


對,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那麼清楚而現實地,把黃明璽劃分成「旁人」。


「趕快去吧,他還在等妳。」周吉美還是好像姊姊一樣的輕輕叮嚀我。她偏頭

打量了我一下,然後笑著說:「妳的頭髮長長了。加油,要好好用功喔。我先走了。」


臨走她還很有禮貌地對著遠遠的黃明璽點了個頭,然後我只能目送她纖秀但帶

著一股堅決之氣的背影離開。


踩著夕陽我們從慣常走的側門出了學校。經歷兩天的模擬考那種把腦子用強力

漂白水沖洗過一次的空虛感,加上剛剛看到周吉美的狂喜,以及之後的落差,讓我

一面走一面莫名其妙地覺得很想哭一場。不,應該這樣說吧,我莫名其妙地覺得胸

口非常鬱悶,因為不知道如何排解,所以覺得很想哭。


低著頭一個勁兒的走,連過了我們平常都會停下來交關的水煎包攤子我都沒注

意,只是認真盯著地上水泥鋪面上畫出來的格線,一步一步地,茫然而帶著穩定節

奏地走下去。


「喂,妳要不要……」黃明璽已經停下來買好他要吃的東西,掏錢付了帳之後

一回頭才發現我已經走得很遠了。喊了我幾聲沒反應,他追上來。


「妳幹嘛啊?」他還沒察覺有什麼不對,自顧自的邊走邊吃,一面講著:「周

吉美還是很漂亮。她們導師最近好像比較沒那麼緊迫盯人了,妳有聽她講什麼嗎?」


我還是不講話,低著頭繼續走。那種不經意的詢問讓人好難受,那種有距離的

親切也讓人好難受,眼眶一熱,我的眼淚在還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就已經莫名其

妙地像有自己意志似地滾了出來。我連忙伸手抹去。


這樣細微的動作,黃明璽還是發現了。他當下住了口,只是繼續吃著他的水煎

包,塑膠袋發出悉悉窣窣的噪音。身旁馬路上的摩托車轎車轟隆隆地經過,下課時

的學生人潮在十字路口聚集又流散,我只覺得一陣陣的寂寞在心裡翻湧。


是不是不見了,我在周吉美,甚至是所有美術社的那群死黨心中,我曾經有過

的特殊位置,是不是不見了?


天地之間如此遼闊,人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是這麼多啊,然而,在誰的心

中,我是獨一無二不能取代的?


不需要答案。光是意識到問題本身,就夠讓人在大街上邊走邊毫無辦法地掉眼

淚了。我不是愛哭的女生,今天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一

定是太累了,剛剛考完整整兩天的大考,一定是這樣吧。


黃明璽什麼也沒說,只是繼續邊走邊吃。在十字路口前停下來等紅燈時,他伸

手拍了拍我的背。


就只是那樣而已,很小的一個動作,讓我平靜了下來。


「你們怎麼才走到這裡?」另一個熟悉的,有點冷的聲音加進來。張至理本來

說要去社團晃一下的,結果我猜大概是沒看到想看的人吧,在路口碰到我們。「我

以為你們已經到補習班還幫我佔好位置了。」


「剛剛耽擱了一下。」黃明璽解釋。


張至理伸手過去把最後一個水煎包挖出來吃掉。他看我一眼,對於我紅著的眼

眶與臉上猶有的淚痕,只是研判性地打量一下,又看看在旁邊一臉「不關我的事」

表情還聳了聳肩的黃明璽。


「你身上沒有面紙嗎?」張至理最後只是這樣問黃明璽。


「挪,這給妳擦。」黃明璽被這樣一問,就把大概是在水煎包攤子拿的粗粗餐

巾紙遞給我,皺巴巴的上面還有油漬,我一看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鬼啦,誰要用這個擦,噁心死了。」我從口袋掏出自己的面紙來隨便抹了把

臉。「水煎包……啊!吃光了!誰吃光的!」


「本來就沒妳的份啦,剛有叫妳,妳自己不買的。」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steven70101 的頭像
    steven70101

    老人家的舊書房

    steven701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