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1
時間: Fri May 17 21:00:22 2002
一路慢條斯理的開著,車內只有我玩著CD player選片選來選去,偶爾幾句交談
「不要聽這張」「這是誰啊?」「聽演奏不會睡著嗎」之類的有一搭沒一搭,不過
這就是我們的相處模式,冷得很自然,我反而覺得比黃明君在的時候那種刻意的熱
絡要輕鬆兩千五百萬倍。
「到了。」張至理停好車自顧自下去砰的一下關上車門,我也跟著下車。這才
發現我們在哪裡。學校附近的市區,樂器行。
張至理推門進去,門上的銅鈴叮噹響了。我想起好久以前陪他來買長笛時的情
景。就是這一家樂器行。還是那位個頭嬌小的女老闆,她正在擦櫃台,看我們進去
就揚起可親的微笑。
「你要來拿長笛對吧?」老闆好記性,看到張至理就這樣說。「你們等一下,
我進去拿喔。」
「你還有在吹?」我有點驚訝。「長笛壞掉了嗎?為什麼送來這邊?」
「保養。」張至理很簡單地這樣說。
可是我總覺得他平靜無表情的側面好像壓抑著什麼祕密。還來不及多問,老闆
捧著個扁長小盒出來。「挪,你的。要不要打開驗一下。」
「沒關係,這樣就可以了。」張至理接過,客氣地說。
「還是看一下吧!」老闆很爽朗地笑著:「昨天下午你們學校管樂社也來拿保
養的長笛,還不小心差點拿錯了你的。你這支長笛很有名啊,她們都認得。一看就
說這是我們學長的。」
「喔,他們已經來過了?」
就是這樣輕描淡寫幾句對話,我突然好像被閃電打中一樣想了起來。我們高中
管樂社的……難道他是預期在這裡碰到誰嗎?
「是啊,說要成果展,趕著拿回去團練。」老闆偏頭打量著張至理:「你已經
畢業了對不對,怎麼有空回來,是要過去指導他們的嗎?」
所以我一出了那個叮叮噹噹有銅鈴會響的門,就忙不迭的抓著張至理問:「你
是不是以為會遇到那個學妹……你下午要回學校去嗎?要去看社團的學弟妹?」
張至理好像完全沒聽到我講話一樣,冷著臉上車,把長笛遞給我。我抱著那個
盒子還繼續追問,問到他都煩了,好不容易才開了金口。
「吵死了,要不要吃午飯?打電話回去跟妳媽講一下。」他很任性的把車就隨
便停在路邊雙排停車,然後叫我下車去打電話。外面鬧哄哄的果然是吃飯時間了,
而且這附近車多人多熱鬧得不得了,張至理那種停車法已經在短短時間內招攬了不
少白眼。我還是閉嘴照著做比較保險。
他把電話卡丟給我還順便指示:「打完電話去那個門口等黃明璽。我開車去繞
一圈等一下回來接你們。」
抬頭一看,果然,這是補習班大樓外面。中午下課人潮正洶湧著。我趕快找到
公共電話打回家,我媽一聽就差點昏倒。
「妳不是沒換衣服?穿得好像要出去倒個垃圾而已!還這樣到處亂跑?」我媽
在電話那端跳腳。
「可是我本來就是出去倒垃圾的啊!」我莫名其妙。「只是隨便吃個飯等一下
就回去了嘛!」
「女孩子大了不能這樣野,妳要出門至少也換件衣服……」
我掛了電話還是一頭霧水,身上的運動衫長褲球鞋簡直已經是我上課的標準配
備,我媽到底在緊張什麼,她要是看到我在台北上課時的模樣,大概會馬上抓狂吧。
她那樣的媽媽怎麼會生出我這樣的女兒,真是遺傳學上的一大盲點。
我正對著補習班大門口眼睜睜的盯著,人很多,我怕我不認真找,黃明璽就這
樣消失在人群之中,那等一下我就會被張至理瞪。所以現在這些人就活該得被我瞪。
瞪著瞪著,果然瞪到一個略低著頭的身影很像黃明璽。
他身旁有個女生跟他走在一起,女孩略揚著臉正在說著什麼。黃明璽側耳專心
傾聽著,然後笑了。
雖然很像慢動作不過那都只是在我的眼裡。他們已經走出來了,我還是釘在那
裡無法動彈,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上前去叫他。
真,真尷尬。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2
時間: Fri May 17 21:01:11 2002
天人交戰半天,我最後終於決定大不了讓張至理罵兩句無能眼睛不好就算了,
低頭打算走人。結果才走沒多遠就被認出來,果然壞事不能做。
「咦,妳怎麼跑來了?」黃明璽已經走到我身旁,他拍了一下我的肩,把我嚇
一大跳。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妳倒垃圾需要跑這麼遠嗎?」
「白癡!」我白他一眼。「張至理在外面等啦,我們要去吃午飯,你呢?」
「吃啊,人是鐵飯是鋼妳聽過沒有,誰不用吃飯?」他很輕鬆地答應,跟我並
肩走著。我回頭找了一下,剛剛那個長髮披肩的女孩已經不見蹤影。
「你的朋友呢?」我忍不住問。「剛剛我看到……」
「喔,她啊。」黃明璽摸摸鼻子。「嘿嘿。」
「不要打混好不好?那是誰?你們本來要一起吃飯的嗎?」
「補習班的同學。」黃明璽挑著濃眉,笑笑的不肯多講。
正午的冬日陽光下,我沒好氣地瞪住他。黃明璽還是那樣微微笑著,跟我記憶
之中的模樣沒有太大出入,只不過五官都像加重手筆畫了一遍,更深刻了。他眉眼
間以前的不羈灑脫已經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淡淡的疲倦,揮之
不去。我好幾次想問他重考生涯是不是很辛苦,他到底念得怎樣,不過話到了嘴邊
就講不出來了。好像一問出這樣的話,那架噴射機就會轟的一下從我們中間穿過,
清清楚楚一道線劃分出兩個世界來一般。
「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瞪我?」黃明璽嘴角勾起懶懶的笑意。「你們早上去了
哪裡,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
「喔,早上。」說到這個我的注意力馬上成功地被轉移。「我跟你說,早上我
們去了樂器行!」
待我詳細描述經過以及我的猜想之後,黃明璽的兩道濃眉開始打結。
「等一下,等一下。」他很困惑地揮手制止我繼續說下去:「妳的意思是,妳
到現在,都還沒告訴他,李昭儀曾經來找過妳,要妳幫忙婉拒他嗎?」
我差點昏倒。「那時候是你叫我不要講的!」
「我是說那時候不要講,那是聯考前幾天了啊!我又不是叫妳……」黃明璽用
手掌敲著額頭,眉毛皺得緊緊的,很痛苦的樣子:「天啊,不會吧,他到現在都還
不曉得?」
「我以為他死心了……」
「妳認識他多久了?他那個人是會輕易死心的嗎?」黃明璽還在敲他自己的額
頭。「靠夭,這怎麼辦?」
「你講話怎麼這樣子!」我搥他一下。
「那不是重點吧!」
「還不都是你害的!是你叫我不要講的!」我對著他大喊:「而且人家他現在
有小君了呀,事情不是都過去了嗎?」
「妳是說黃明君?」沒想到黃明璽嗤之以鼻。「她還真的不是什麼重點……」
「你這什麼意思?」
結果還來不及講完,張至理的車已經繞了一圈又出現了,他老大的任性除了從
路邊停車可以看得出來以外,他按喇叭的方式也完全的目中無人,看到我們在路邊
爭執,他老大不客氣的叭叭按了好幾下喇叭,害得我們好像媽祖繞境一樣在路人的
注目中很尷尬的上車。
「你們又在吵什麼?」張至理刷的一下把車開走,一面問。他從後視鏡裡面瞄
了一眼因為無膽所以死都要搶後座不肯坐前面的我。
我繼續裝死,指著黃明璽。「他。叫他跟你講。」
「我一點半以前一定要回去上課,午飯不能吃太久。」黃明璽哪裡是省油的燈,
他也指指我:「等一下叫小瑜跟你講。」
「靠夭喔!」
現學現賣,剛剛聽的粗話我毫不猶豫的就用了起來,講完自己都嚇一大跳。前
座兩位男士聞言皺起眉頭,很不以為然的樣子。「妳講話怎麼這樣子?」
「那不是重點啦!」我終於知道什麼叫做現世報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3
時間: Wed May 22 13:31:39 2002
幸好張至理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大概是沒想到事情跟他有切身關係吧。
所以我又很一廂情願地自己決定事情又過去了,應該吧,應該不會有事的。
當然如果事情就這樣過去,像一顆細沙被時間的滾滾洪流就這樣捲走消失無影
無蹤的話,我就不會用到「一廂情願」這四個字了。
當我專心練著絕世趴趴熊神功,每天趴在沙發上或床上看報紙看電視,從早到
晚活動量都減到最低可能程度的時候,農曆新年就來了。我媽一直嫌我這件傢具太
礙眼,被她趕來趕去的結果是母女倆都肝火上升,眼看情勢緊繃之際,我自告奮勇
要出去倒垃圾。
「我早上已經倒過了。」我媽一口拒絕,硬是把我叫回來:「給我站住!女孩
子家的,出門連襪子都不穿套個球鞋就跑,像什麼話?妳已經大了,不能這樣瘋瘋
癲癲的,聽到沒有?」
「我哪有……」
「哪裡沒有,穿個運動褲就跑出去跟男生吃飯!」我媽眉頭都打結。
「那是張至理他們耶!」我一肚子冤屈地叫起來:「又不是不認識的人!幹嘛
跟他們出去吃飯還要盛裝打扮啊?」
「反正不可以就對了,等一下讓鄰居說一點家教都沒有!」
被訓了老半天,還是依然搞不清楚重點在哪裡。幸好電話響了。此時不溜更待
何時,趁我媽回頭接電話的時候,我立刻以獵豹般的速度往大門移動,結果客廳的
門才打開五公分的空隙聞到一絲自由的空氣時,功敗垂成,又被叫回來。
「妳的電話!」我媽居然有點幸災樂禍,擺明了就是「看妳上哪去」的表情。
我很不甘願地拖著腳步過去接電話。
「是陳若瑜學姊嗎?」嗓音溫潤但很陌生,有點怯怯的:「我是,我是妳高中
學妹。不好意思突然打電話給妳,可是有點事情……」
「啊?哪一個學妹?」我如墮五里霧中。
「我是李昭儀,小妳一屆的……啊,我的直屬學姊是林信芳,學姊妳記得嗎?」
她揭曉謎底,順便把我字典中「平靜」「祥和」等跟寒假應該有相關的形容詞通通
拿走。「我知道這很冒昧,學姊希望妳不要介意。可是我……我……」
完了,張至理的字典當場也遭到毒手,我已經聽到啪啦一聲,他的初戀二字當
場被……「嗯,我記得呀!妳怎麼會,嗯,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學姊……」那邊遲疑著,好像在思考著措詞。李學妹的聲音聽起來比記憶中
要成熟一點點,大概我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畢業前的那個午後,有點靦腆又硬著頭
皮跑來找我時的模樣吧。「學姊,可不可以麻煩妳……請妳跟張至理學長,談一談?」
嘩啦!我們的字典通通掉到社區旁邊那條與高爾夫球場交界的排水溝裡去。
「妳要我,跟他說什麼?」好,留下來的是「明知故問」這一頁。
「他約我跟他見面,可是,我不敢去。」她在電話那頭煩惱得要命的樣子:「學
長打了好幾通電話找我,硬要跟我約時間,我一直說不行不行,他都不聽……」
沒錯,張至理就是這種任性到極點的人。我嘆口氣。這個人到底想幹嘛?
「我上次去補數學的時候,剛好看到妳跟黃明璽學長一起走……」李昭儀被我
的沈默弄得有點焦慮的樣子:「我後來,後來問了一下黃明璽學長,知道你們都還
有連絡。所以我才想……」
「妳為什麼不直接叫黃明璽幫妳?」我見機立刻打蛇隨棍上,開玩笑,這種燙
手山芋我才不要接呢,以前已經想辦法丟掉過一次,沒想到山芋不比普通芋頭,居
然自己還長腳跑回來,這麼優良的品種應該拿去給農委會榮譽代表鄭惠麟推銷一下
才對。
奇怪我怎麼會這時候想起他,連帶還想到佳佳學姊,夕陽中的體育場,頂著寒
風在跑步的傍晚。
那是一個新的世界,因為通通都不熟,所以帶著倉促的簡單。不過沒有人能有
一天突然醒來就決定自己要變成另一個人吧,所以,像這類亂七八糟的包袱與行李,
還是會堆積在腳邊,甚至背在身上,累得頭暈眼花,依然得繼續背下去。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4
時間: Wed May 22 13:32:42 2002
還在胡思亂想時,李昭儀怯生生的又丟了個長得像山芋的炸彈過來:「喔,其
實,就是黃明璽學長建議我可以找學姊談一談,請學姊幫忙的。他說這種事,讓女
孩子講會好一點,我想也是……」
好,黃明璽,去你個香蕉拔辣……算了,人在家裡不要罵粗話,我連穿個球鞋
不穿襪子都被我媽唸到快破表了,我還是忍耐一下吧。
掛了這通雖然莫名其妙但不令人意外的電話,我馬上打過去黃家興師問罪。這
種事不快刀斬亂麻是不行的,我受夠了。
「你這個人到底曉不曉得『朋友道義』四個字怎麼寫?」電話響了好幾聲,因
為打的是黃明璽房間的電話,所以一接通我毫不猶豫地劈頭就罵:「李昭儀明明是
去找你,你幹嘛叫她來跟我講話?你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吧!上次是聯考前情況特殊,
這次呢?怎麼辦?」
對方沈默了一下。
「喂!」我毫不客氣的吼叫著。「你是啞巴喔?怎麼辦啦!」
「李昭儀……找過你們?聯考前發生過什麼事?」
這聲音不對,太過陰沈。這不是黃明璽。
靠夭!我的大腦此刻才接收到足夠訊息,這是張至理!
「你……你為什麼……」
「他在洗手間,叫我幫他接電話。」張至理在那頭很不耐煩:「妳剛剛講什麼?
妳最好解釋清楚一點,因為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叫,叫黃明璽解釋給你聽,他全部都,都知道!」說完,好像手中的電話會
咬人一樣,我馬上丟下話筒用力按著電話,嚇得心頭都怦怦亂跳。
怎麼發生的?為什麼會這樣?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剛剛幹了什麼?可不可以倒
帶重來,有沒有Reset鍵給我按一下?
我一臉驚懼的模樣讓我媽很疑惑。她走過的時候順口問:「妳站在那裡幹什麼,
等電話嗎?」
「沒有,沒有。」我放開電話轉身就跑,心臟還是跳得好用力。結果沒幾步路
我都還沒回到房間呢,電話又響,嚇得我當場尖叫起來:「哇!」
「還說不是等電話?」我媽不太滿意,皺著眉走開了,完全沒有接電話的意思。
我遠遠瞪著那如同怪獸般堅持著響個不停的電話,怎樣都沒有勇氣過去接聽,我媽
遠遠的罵過來:「小瑜!妳沒看到我在忙嗎?快接一下!」
我真的是懊悔害怕到極點,隱約覺得自己闖下了大禍,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鼓足勇氣才能接過那千金般重的電話,對方也很簡潔:「妳別想置身事外。過來一趟
。要不然,我跟張至理五分鐘以後到妳家。」
事到如今,我還有選擇嗎?
因為黃家爸爸媽媽都在的關係,我們強顏歡笑若無其事打過招呼之後,一起走
出來。我和黃明璽好像當小偷失風被抓到一樣,低著頭很慚愧地用喉嚨深處發出來
的模糊咕噥聲,儘可能輕描淡寫又規避重點,加長篇幅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來描述一
個非常簡單的事實。
她從頭到尾都把你當個普通學長。你的行為到後來,已經造成她的困擾。
講完,我們之間是一片尷尬的空白。
張至理眼睛從頭到尾盯著自己的鞋尖,靜靜站著。近午的社區裡因為快過年了
算是蠻熱鬧的,大家來來往往張羅打掃的都會招呼一下。四周的熱絡襯得我們之間
的沈默更加生硬,簡直帶刺。
我的指尖一直發冷,好用力的握在掌心,卻都沒辦法回溫。
後來張至理還是走了,一言不發。就那樣把我們丟在路邊。我和黃明璽互看了
一眼,彼此都在對方臉上看到譴責與抱歉,還有一點點惶惑。
張至理……不會怎麼樣吧?何況他還有女朋友,對了,女朋友,請他女朋友多
費心關照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我不知道我們小看的是張至理對學妹的認真(這點我真的很懷疑),還是他的
彆扭與驕傲。那是除夕前一天吧,張至理跟我們分開之後,開了車就出門去。
人跟車都沒有回家吃年夜飯。車子進了廠,人則是在急診室裡,讓醫生縫他額
頭上被擋風玻璃割的傷口。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5
時間: Fri May 24 13:06:15 2002
我聽見消息的時候張至理已經回家休息了,大過年的發生這種事情真不是太愉
快的經驗,不過就算是平常時日也不會多愉快吧。我媽聽說張至理出車禍,問我知
道不知道,我點點頭。
「妳怎麼不去看看?」我媽有點詫異。
「喔,好啦。」我隨便應著,其實心裡一點都不覺得好。因為知道他這場車禍
與我脫不了干係。雖然我不是婉拒他的那個人,可是若不是我們刻意隱瞞而讓他一
直像白癡一樣的繼續「糾纏」學妹的話,他可能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膽怯歸膽怯,還是會擔心的。我磨磨蹭蹭了半天,家裡親友來拜年應酬通通提
不起精神多講話,悶到最後還是受不了了,逃出來之後,決定去張家看一看。
當然不是我自己去。
「你去看過張至理沒?」黃家客廳裡,我一面嚼著黃媽媽招呼我吃的軟糖,一
面模糊不清地問。
黃明璽搖搖頭,沒打算搭腔的樣子。我只好再接再厲:「那,要不要去看一下?」
他馬上識破:「妳不敢自己去對不對?」
「難道你就敢嗎?」我白他一眼。
「不是我說,開車多危險啊,你們坐他的車也要小心,哎,才幾歲而已就開著
車到處跑,寵小孩也不是這樣寵的。」黃媽媽在旁邊細細聲說,一面又把剝好的橘
子推過來給我,我連忙推辭說吃不下了。
「小瑜妳真的瘦了很多,在台北都沒吃好?」黃媽媽有點憂慮的繼續說下去:
「住在外面一定要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妳媽媽每次講到妳一個人在台北就擔心東擔
心西的,這次妳回來她還說……」
黃明璽沈著臉站起來,完全不顧黃媽媽根本還沒講完話,就扯了一下我的肩:
「走了,不是要去看張至理?」
我被他一扯差點把手上橘子掉到桌上,手忙腳亂接住,趁亂只來得及對著黃媽
媽抱歉地吐吐舌頭,就跟著起身出門,不敢再看她有點委屈又有點無奈的表情。
「你的態度很爛喔!」一出黃家我就開罵了。他聽了也只是聳聳肩,反正不管
他回應什麼我們都會吵起來的,不如就讓它照慣例就這樣過去吧。冰凍三尺非一日
之寒,有沒有比這句更陳腔濫調的成語?
張家很罕見的很有人氣,簡直太有人氣了,鬧哄哄的,張爸爸媽媽都在,一向
很空曠的客廳此刻高朋滿座,我們跟歐巴桑走進客廳的時候,根本沒什麼人注意到
我們。我們也就很識相的低著頭溜過去。
「張至理在樓上啦,關在房間裡,連吃飯都不肯出來,不曉得在生什麼氣。」
歐巴桑心無城府的講法讓我們腳步越來越沈重,對看一眼,誰都不想去敲門。
歐巴桑才不管,她幫我們意思意思敲了幾下門之後逕自下樓去了:「要吃什麼
自己下來拿,今天客人好多,我很忙的啦!」
張至理房間裡有點混亂,而且窗簾拉著所以暗暗的。他額頭上的白色紗布非常
刺眼,頭髮也因為處理傷口所以剪得短短的,看起來有點呆。他面無表情,鏡片後
的眼睛跟我們只有短短不到半秒鐘的接觸時間,再來都看著別的地方:「幹嘛,有
什麼事?」
「來看你啊。」黃明璽逕自坐在書桌桌角:「你,還好吧?」
「不好我還會在這裡嗎。」
「黃明君呢?你有沒有告訴她?」
「告訴她幹嘛?」張至理回床上去躺著,手枕在腦後,眼睛直瞪著天花板。
「她是你女朋友啊。」我忍不住衝口而出。
張至理依然保持那個姿勢不動,從鼻子裡哼氣:「那樣就算女朋友?那我得通
知的人還不只她一個。」
我哈的一聲笑出來,被黃明璽瞪了一眼。本來就是嘛,他明明就是為了追求不
果初戀受創而開車去撞安全島的,幹嘛還講得一副情聖相?兩個人都已經你泥中有
我我泥中有你蜜裡調油海枯石爛地老天荒的濃情蜜意樣了,還說不算女朋友?講給
別人聽還好,講給我們聽,這是在撐什麼?笑死人。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6
時間: Fri May 24 13:07:36 2002
「沒事你們可以走了,反正我沒死,短期內也不會有車可以再撞,多謝關心。」
張至理的口氣說有多諷刺就有多諷刺,他繼續瞪著天花板講話,好像我們在那上面
一樣:「還是你們又想起什麼去年、前年的事情要告訴我?」
「你……」我實在聽不下去,一股無名火就這樣燒起來:「你也不要太過分了,
耍什麼脾氣啊,追女生本來就沒有包成功的,你有本事就不要遷怒到我們身上!」
「誰遷怒了?有什麼好遷怒的?我一點都不在意好不好,出車禍只是意外。你
們在這裡太吵了,就不能讓我安靜一下嗎?我暫時不想跟你們講話。」
「不想講話最好,拉倒。不過你以後就不要又生氣說我們什麼都不跟你講!」
要撂狠話誰不會啊,我難道會輸給你嗎?
「妳……」
「厚!」黃明璽也終於忍無可忍:「都少講一句好不好?真幼稚。」
「幼稚?在家裡對著媽媽擺臉色的幼稚園大班,可不是我吧?」我馬上頂回去。
三個人臉色都難看到極點的時候,張媽媽出現了。她依然是好幾年前我第一次
見到她時的印象,偏愛的珍珠首飾,高雅的套裝,一絲不亂的頭髮。她連笑都是含
蓄的,高跟鞋喀喀喀走進來:「張至理,你舅舅他們來了,下來打聲招呼吧。」
「我在跟同學講話,等一下再下去。」張至理完全沒有改變姿勢,就那樣躺在
床上回答。笑話,現在又變成「跟同學講話」了,剛剛是誰說暫時不想跟我們講話
的?難道這房間裡有鬼喔?
「那好吧,記得要下來打招呼。」張媽媽叮嚀著,這時才正眼看了我們一下:
「小瑜,明璽,新年沒有出去玩?」
我們簡直像是縣太爺面前各自舉著「肅靜」「迴避」等牌子的衙差,大氣都不
敢出,只想趕快肅敬迴避的,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只是支吾了一下。幸好張媽
媽對我們也並沒有興趣,隨口問一下就走了。
我常常在想,張至理跟他媽媽到底有沒有像我們一樣吵過架呢?他們見面的時
間不多,張至理上台北唸書之後就更少了,張媽媽又是那種儀態優雅高貴到嚇人的
女士,我懷疑她這輩子有沒有提高聲音跟誰爭執過。
不過像張媽媽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我還蠻羨慕的。有時候,我真的討厭自己的
壞脾氣和彆扭。
從張家出來,外面已經是暮色四合。雪莉送我們到門口,我摸摸她的鼻子。
「雪莉,妳最可愛了。」我喃喃對她說。
「連狗都比妳可愛一百倍。」黃明璽接下去說。
「放屁。」
在張家門口的鐵樹旁邊,我蹲著跟雪莉玩。她偏著頭,用烏亮的眼睛看我。我
順著她背上的毛,她乖乖地坐下。
身後張家傳出來的笑語聲依然喧譁,這條巷子裡塞了四五輛進口房車,我還在
懷疑最裡面那幾台要怎麼出來呢。暮色裡,路燈慢慢的亮起來。黃明璽靠在鐵樹盆
旁邊,一面拔著鐵樹的葉片玩,丟到雪莉面前,雪莉連看都不看一眼。
「喂。」他拿鐵樹的葉片丟我。「妳覺得……張至理……」
「還是很生氣?」我低著頭,毫無困難的幫他接下去。「我看是沒錯。他大概
很氣我們瞞著他這麼久,害他當白癡當這麼久吧。」
「我覺得不是。他應該是……」黃明璽深呼吸一口:「我想他應該是覺得很沒
面子。被女生拒絕就算了,還鬧得大家都知道。要是我也會非常不爽。」
「所以他到底是不爽學妹,還是不爽我們?」
「大概都有吧。」
我把頭埋在膝蓋上,莫名其妙覺得很疲倦。雪莉舔舔我的手。黃明璽則是沒再
多講什麼,只是倚在牆邊等著。
這樣相處起來不累才怪,可是我就是沒辦法不管他。無論是張至理,是黃明璽,
在他們身上我都看到一部份的自己,這一個部份也許我並不喜歡,也許我並不覺得
驕傲、值得炫耀,但是它就是存在,隨著時間過去,它還越長越牢,越長越大。誰
受了委屈就像自己也被欺負了,誰被罵了自己耳根也會毫無辦法的熱辣辣燒起來。
可是見了面動不動就像這樣鬥得鼻青臉腫,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會錢嗎?
我已經發過誓,這輩子再窮再潦倒,都絕對不幹標會這種事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7
時間: Fri May 24 13:08:30 2002
我們在暮色裡,張家門口,就那樣待了很久,直到夜色越來越濃,四周都沈入
墨黑之際,路燈就顯得更亮了。又是一根小小的鐵樹葉片丟到我身上,我抬起頭,
有點昏昏的。
「喂。台大……唸起來有什麼感覺?」黃明璽聲音低低的問。
「有點寂寞,常常不知所措,那是一個會讓人覺得目標太多,以致於找不到目
標的地方。」我坦白說著,也不管他聽得懂聽不懂。
他不響了,只是看著地上。
「你呢?我一直想問,你唸得怎樣?」我看他沒反應,忍不住反問:「模擬考
的分數大概都有多少?」
他扯起嘴角有點無奈的笑了一下。「還好吧。考試,還不就是這樣。」
因為蹲得太久所以腳發麻,黃明璽伸手拉我起來。我靠在牆上等血液慢慢回流
之際,他像是輕描淡寫漫不經心的說了這次寒假回來我不知道已經聽過幾次的那句
老話:「妳真的瘦了很多。」
「有嗎?」我聳聳肩。「我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大家都這樣講。大概因
為上學期牙齒不舒服所以吃不太下……」
「這樣好啊,繼續努力。」他拍拍我的肩,還順手捏了一下我的臉。「不過怎
麼臉都沒瘦?」
我沒好氣地撥掉他的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狗嘴裡本來就吐不出象牙,不相信妳問雪莉。」此刻的黃明璽眼睛閃著笑意,
跟剛剛在鬧彆扭的他、在黃媽媽面前冷著臉的他,都完全不一樣。他有很多面,我
一路看到現在也看得夠多了。只不過不是每一面都讓人覺得舒服的。有時候讓人氣
得想踹死他,有時候會忍不住失笑,有時候卻又讓人覺得暖暖的很窩心。
如果我們都是彼此的鏡子,那麼,我在他們的眼中,是不是也一樣有著這麼多
面?其中有沒有讓他們也能微笑,能窩心的一個面?
我自己都沒把握。
我們並肩走著,才到巷口,迎面就是我媽媽走過來。她的臉色不是太好,跟黃
明璽寒暄幾句之後,拉著我回家。
「怎麼了?媽,幹嘛啊?」我被拉得手腕發疼,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
媽只是板著臉什麼都不說,一直到進了家門。
「妳跟明璽在人家張家門口幹什麼?」我已經很久沒看到我媽這麼生氣了,她
頭頂的烏雲又出現了,臉色陰晴不定,好像我高中的時候考壞了月考或模擬考時的
惡夢重現。我只是很不解的看著她發脾氣。
「我們在講話啊!」我說:「媽,有什麼不對?」
我媽臉已經黑了一半。「小瑜,妳要我講幾次?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言行,妳……
你們……在人家家門口站那麼久,鄰居會說什麼?」
我真正是莫名其妙。「就是講話而已,鄰居要說什麼?能說什麼?」
我媽不知道是答不出來,還是不想講,她擰緊了眉,半晌,才冒出莫名其妙的
一句:「人家是要重考的,就算妳不介意,也不要拖累人家考試啊!要不然,這責
任妳擔得起嗎?」
我好像有點聽懂了,又不太確定:「媽,妳不是以為,我跟明璽……有怎麼樣
吧?」
這樣的問句對我媽的臉色顯然更是雪上加霜:「反正不管怎樣,妳以後不要再
拉著明璽到處玩了,人家黃媽媽他們不好意思講什麼,妳跟張至理都是考上大學的
人,放寒假回來玩那是無可厚非,可是明璽在補習、重考啊!」
「是他自己跑出來跟我們……」
「小瑜!」我媽忍無可忍,提高了嗓門,打斷我的話:「媽媽講一句妳頂一句!
這像什麼話?叫妳不要這樣就是不要這樣!你們在人家家門口拉拉扯扯的,多難看
你們知不知道?妳要交男朋友媽媽不反對,妳學校裡一定有更好的選擇,幹嘛這樣
子呢,黃明璽連大學都還沒考上,他今年又考不好的話,妳能幫人家負責嗎?」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8
時間: Fri May 24 13:09:44 2002
我越聽越憤怒,這些莫名其妙的假設簡直是侮辱。我不懂我媽到底介意的是黃
明璽還沒考上大學我會讓他分心,這樣對黃媽媽交代不過去,還是女兒跟個重考生
混讓鄰居看到不好意思。
氣得發抖,我緊緊握著拳,腦中暫時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反應。一陣
陣的委屈不斷湧上來。我以為考上大學搬出去之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景況與情緒
了,沒想到依然像宿命一般的再度重演,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落幕。
聯考的成績單、我的錄取通知,應該是我通往自由國度的護照與機票。當時的
我任性的這樣想。我受夠了,我現在不再是苦哈哈的高中生、國中生,除了窩在自
己房間裡鬼畫符之外什麼都不能做的。所以我開始賭著氣沈默的整理行李、買車票,
年初五一過,不管離開學還有一個禮拜,就毫不猶豫的上台北去了。
面對一室蒙上薄薄灰塵的空蕩,我一放下重得要死的行李,就狠狠呼出一口大
氣。台北的天氣並不好,微微下著雨,整棟宿舍除了沒回家的僑生以外,本地生根
本是小貓兩三隻。我穿著拖鞋趴達趴達走過去盥洗室時,寢室門開關的聲響、我的
腳步聲,在走廊上都還有回音。
如果自由的代價是寂寞,那就讓我寂寞到死好了。
賭氣的下場有點悲慘。宿舍沒什麼人,餐廳當然就沒開。天氣不好,我沒意願
也沒那麼勤勞在下雨天出門去覓食,所以慘兮兮的連著好幾天在宿舍只能啃麵包喝
牛奶。什麼事都不想做,卻又痛恨什麼事都不做的感覺。學姊她們架上的閒書翻來
翻去都看不下去,看課本嘛,簡直是天方夜譚。
如果自由的代價是餓肚子的話,那我想……我得重新考慮一下。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腳已經捲在被子裡好久了,還是冰冰的。我聽著肚子
咕嚕咕嚕叫起來,半晌,覺得自己眼角有什麼熱熱的東西順著臉畔滑下來。
我起身去找襪子穿,經過書桌前面,看到隨手丟在桌上的電話卡時,猶豫了一
下,還是伸手拿起來。
樓下交誼廳也是空蕩蕩的連燈都沒開,我在黑暗中把卡片餵進去,撥了號,一
面在從門縫窗沿鑽進來的冷風中微微瑟縮。
「喂?」
「是我。」我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鼻音濃濃的。
「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就跑上台北去了?」那邊的嗓音也壓低了,透露著不
滿:「我去找妳,還被妳媽唸了一頓,說什麼要用功讀書不要分心什麼的。幹嘛,
妳跟妳媽又吵架?」
不曉得是因為寂寞的夜晚,還是因為空蕩的寢室(與胃袋),抑或是我始終不
願承認的懊悔,對實在讓我很難過的母親軟弱的想念,讓我此刻毫無辦法的在電話
這頭開始掉眼淚。
為什麼總是不能開開心心的呢?為什麼我不能讓她更快樂,讓她更驕傲呢?為
什麼我不是她心目中最滿意最想要的那個孩子呢?
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哭過了,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眼淚的味道。鹹鹹的,澀澀的。
陌生的溫度在臉頰留下兩道痕跡,這一刻我只覺得無依無靠。
「妳在哭嗎?」黃明璽嘆了一口氣。「賭這種氣幹什麼,妳媽也很難過呀。」
「你還敢講我!」我用力吸了吸鼻子,依然塞得亂七八糟讓我頭暈,講話鼻音
濃重像是在撒嬌,我自己都好不習慣。
「好好,不講就不講,妳自己保重好不好?」他在那邊有點無奈:「後天張至
理要上台北,我跟他一起去,他車修好了。」
「你來幹嘛?」我揉著鼻子,悻悻然:「你還敢坐張至理的車,要不要先去保
個險?小心壯志未酬身先……怎樣怎樣的。」
「別亂講,呸呸,童言無忌。」
「上課那邊怎麼辦?你是要考試的人,還這樣亂跑。」
「沒關係的啦。」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79
時間: Mon May 27 16:15:42 2002
老實說在講電話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對。之後,那種異樣的感受卻
慢慢開始膨脹發酵。
這樣……算什麼呢?
我沒有辦法想像生命裡少掉黃明璽,甚至是張至理的景況。就算現在黃明璽還
在準備重考,我還是覺得他只不過落後一步,很快會趕上來的。事實上,即使他高
一之後分班被分出去了,從此應該算是分道揚鑣,我依然這樣相信著。他很快就會
趕上來跟我們並肩的。
雖說如此,我卻也無法想像什麼其他的可能性。我不是神經很粗的那種人,一
向很清楚在黃明璽身邊自己有著怎樣的特殊地位。雖然這特殊性有點勝之不武,我
們只是認識得早,沒什麼選擇性。
一旦脫離了那個我們都熟悉的環境時,在新世界裡重新相見,我居然不知道該
用怎樣的表情與心態來面對。
就是這樣。我只是想跟他講講話,因為他了解寒假以來發生的大小事情,他也
知道我跟媽媽之間的情況。這世界上除了他以及張至理,也不會有人這麼了解我了。
可是我真的只是想哭給誰聽一聽而已。
然而他來這一趟台北……
我在床上輾轉,腦中思緒混亂不堪,思前想後,總覺得不妥,又說不上來哪裡
不妥。他為什麼要來呢?剛剛電話裡他有沒有說?我為什麼沒有反對呢?我到底希
不希望他來?
老實說,並不希望。我總覺得事情有複雜化的可能性。然而在此刻我只覺得一
陣陣強烈的抗拒。
天快亮才睡著,睡得很不好。好像一直在做什麼光怪陸離的夢,醒來累得要命。
中午出去吃麵的時候,幾經思量,我還是在路邊打了電話。結果黃明璽不在,是他
弟弟接的。
「他回來要他打電話給我,我在台北喔,不在家裡。」我叮嚀著明瑋:「一定
要記得跟他說,好不好?」
「好。」小朋友不知道在忙什麼,應了一聲就急著要掛電話。
我吃完麵就回寢室去窩著等電話。我要叫他別來台北了,跑這一趟幹什麼呢,
天氣晴了我吃飽了之後,心情就穩定許多,而且,他要補習讀書考試……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推到底,我只是不想面對「有可能要轉變了」
這樣的事實。一直以來我都下意識的在抗拒所有的暗示與可能性,從同學開玩笑的
嘲謔「青梅竹馬唷!」,到自己母親的查問與懷疑,都讓我覺得是一種褻瀆。這才
是主要原因。
而等到傍晚都沒有電話進來,天色暗了之後我把大燈打開,寢室已經被我整理
得乾乾淨淨,自己的床鋪書桌也都復原到學期中的模樣了。正要去盥洗室洗抹布的
時候,在昏暗的走廊上,迎面看到一隻熊對著我走過來。
啊,不是熊,是佳佳學姊!
「學姊,妳……回來了?」我大吃一驚。
學姊也大吃一驚,她瞪著我:「妳也回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我昨天就回來了啊!」
佳佳學姊碩健依舊,霸氣依舊,她直瞪著我看了好幾秒鐘,才很困惑地問:
「學妹,妳……我為什麼覺得才過一個寒假,妳就變得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樣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80
時間: Mon May 27 16:16:48 2002
「啊?我嗎?」我完全不知道學姊在說什麼,苦苦思索了半天,才勉強想出一
個可能性:「是頭髮嗎?我有剪頭髮。」
佳佳學姊還是滿臉不解的瞪著我看。「變短了沒錯,也變直了?」
「捲的地方都剪掉了嘛。」我摸摸寒假中去剪的髮尾,不太了解為什麼學姊有
這麼大的反應。
「學妹,妳變漂亮了。」佳佳學姊一口咬定。她很欣慰地點點頭,熊掌拍了拍
我的肩:「這是好事,妳真的變漂亮一點了。」
我只是啼笑皆非。「學姊,妳為什麼這麼早回來宿舍?」
「我要家教,社團也有事。」學姊很熱情地拉我:「妳吃過飯沒有,我正要煮
湯圓,一起來吃吧!」
「我……」
結果連抹布也沒洗,門也沒鎖,就這樣被學姊拉到她們寢室去吃湯圓。學姊不
愧是山社出身的,簡簡單單的器皿爐具,她就可以煮得甜香四溢,我捧著碗熱騰騰
的紅豆湯圓時,感動得差點淚灑當場。
只是這樣,只是短短二十四個小時不到,心境上就有好大的差別。昨天剛上來
時的寂寞冷清被趕得乾乾淨淨,佳佳學姊在整理她們寒假去活動的照片,興沖沖地
一面跟我這個門外漢講解。光聽她們女生也得負重二十多公斤從早到晚的走,我就
覺得打心眼裡佩服起來。學姊還給我看她腳上的水泡。我皺著眉露出恐怖的表情。
「這不算什麼啦!」學姊呵呵地笑起來。「小惠妳認識的嘛,他還扭到腳呢,
照樣走完了!」
「學姊,妳們為什麼會這麼熱愛啊?爬山很辛苦,什麼都不方便,不是嗎?」
我忍不住表示不解。我們上野外實習也是要上山下海的,幾次的經驗都讓我不是很
投入。光是上廁所這件事就可以逼瘋英雄好漢。
「每個人去爬山的想法都不同,有人覺得是征服,有人覺得是挑戰。」學姊說:
「我只是單純的喜歡山。在徹底的耗盡體能之後,躺在草地上看星星,那種與大自
然融成一體的感覺,會讓人上癮的。學妹,妳真的應該跟我們去一趟。」
光是這樣聽我就已經開始害怕了。「呃……再看看……」
「妳們系應該也有很多機會可以上山吧?」佳佳學姊從背包裡翻啊翻的挖出通
訊錄:「我記得社上就有幾個妳們系的。像這個……王家康?妳認識嗎?」
「啊!」我大叫一聲,把學姊嚇了一跳。「這是,這是大幾的?」
「大二。」
「是我直屬學長!」就是那個上學期剛開學見過我一面之後就棄我於不顧的!
我痛批完我的學長之後,換佳佳學姊幫他說情,學姊堅持「他只是比較內向一
點而已」,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如果我長得像徐若瑄或什麼的,他就不會那麼內向了吧?」我忿忿不平地說。
佳佳學姊嘆口氣。「妳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妳長得又不醜。家康真的不是那樣
的人,妳誤會他了。他跟小惠是同一個家族的,妳可以去問小惠。」
「不用了,反正沒有他的照顧,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我翻個白眼。
「可是妳很在意啊!」學姊很豪邁的拍拍胸口:「如果妳真的這麼不舒服,我
幫妳去教訓他一下好了。包在我身上。」
「真的不用啦,學姊,沒有關係的。」推辭到這裡我才猛然想起,我還有另一
件事情要推掉的。整個晚上都不在寢室,黃明璽要打電話來也找不到我呀,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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