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1
時間: Fri Sep 13 22:42:44 2002

不管講話或不講話,反正感覺蠻自在的。鄭惠麟了不起的地方就在這裡,長手

長腳的他坐在我身邊簡直像個郵筒或紙箱一樣一點威脅感都沒有,只是他動來動去

的沒講話好像很難過的樣子,過了沒幾分鐘終於又忍不住:「欸欸欸,妳看那邊那

朵雲。看一下嘛,那邊。」


「什麼啦!」我沒好氣瞪他一眼。就讓我安安靜靜想一下心事會死喔?吵死人。


「那個嘛,妳不覺得看起來有點像……像甜甜圈嗎?」


我順著他指示的方向看過去,開始翻白眼。「哪裡像啊!不要鬼扯好不好。」


「像啦像啦。」他很堅持:「不像整個甜甜圈,像是缺了一角被誰咬過一口的,

妳不覺得嗎?」


跟他實在不用客氣,我很絕情地搖頭:「不像。那什麼都不像,只是一團雲。」


「好,妳看著。」他伸手一撈就把自己的背包扯過來,然後莫名其妙從裡面就

變出一個塑膠袋裡面還有兩個甜甜圈。拿出來以後咬了一口,然後送到我面前硬要

我看:「妳看,妳看嘛,像不像?」


我看著那被咬掉一大口的甜甜圈在我鼻子前面晃,簡直目瞪口呆。「你……你

袋子裡到底還有多少吃的東西?」


「也不多啦……妳看,很像對不對?」他還在堅持。


我把他的手推開,臉也轉到另一邊:「不像!拿走啦,你快點把它吃掉好不好!」


然後我才轉過去,馬上就眼尖到自己都很討厭的發現,遠遠的是幾個眼熟的身

影往我們這邊走過來。我忍不住反射似的低低咒罵一聲。


那幾個人都是山社的,其中包括,對了,我的學長王家康。


我很迅速的轉回去,拉過我的包包就要站起來。鄭惠麟塞完滿口的甜甜圈還模

糊不清的問我:「小瑜妳怎麼了?」


來不及多講,爬起來就打算走人。開玩笑,我才不要坐在這裡眼睜睜看著他們

走過來,誰知道家康學長又會怎麼想。光想像他研判似地打量我們的眼神,我就從

腳底開始不舒服起來。


沒想到那邊廂鄭惠麟的動作比我更快,他看我被雷打到一樣就伸頭往我剛剛看

過去的方向一張望,馬上也跳起來背起書包就往活動中心裡面竄逃。我們兩人有志

一同的衝進紅門,之後快速穿過活動中心,從前門出來。


「你跑什麼跑?」我們一起快步衝下台階,我忍不住扯著腿長就是佔便宜已經

領先我好幾大步的鄭惠麟問。


「啊……嗯……」他又開始支吾,傻笑著不肯講。


「你這個人很奇怪耶!」我罵他:「有時候像水龍頭壞掉一樣關都關不住講個

不停,有時候問你又這樣扭扭捏捏的,你是不是男人啊!」


這招通常是很有效的,他一臉委屈看看我身後又看看我:「我只是……我……

那個……家康……」


「家康學長怎樣?你們不是好朋友、好夥伴嗎?幹嘛看到他就跑?」


「我們是啊!」他用力點頭。「只是……只是……哦,沒有啦!我是突然想到

有急事,所以……」


世界上如果說有不會說謊的地球人我絕對不相信,不過如果是外星人那就另當

別論。眼前這位就是說謊的超級爛咖。「你少來,有什麼急事?你明明是看到家康

學長跟阿德學長他們走過來,才跑的!」


「那個……」


我們已經疾行到研圖前面,不管我怎麼問,他就還是不肯說,讓我實在很想把

他打扁捏成肉醬!原來彆扭的人有這麼討厭,我相信我自己一定也常常被人家怨恨

到想把我變成罐頭吧!「你到底說不說,小心我揍你喔!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說!」


「我.沒.有!」他大聲辯駁著,臉都漲紅了:「我沒有啦!是剛好因為……

因為妳在旁邊嘛……這樣……」


「我在你旁邊有什麼不對?」


「學長他們,他們交代過好幾次,說,說家康,跟妳……」來來來快來看外星

人講話打結了。真稀奇,宇宙奇觀哦。他自己講著講著扭捏的要命,手腳都不知道

該怎麼擺,額上也開始見汗:「反正就是這樣了,我今天,我今天是不小心遇到妳

的,我沒有,沒有去煩妳對不對!」


聽他吞吞吐吐的我也猜到大半,一股怒氣慢慢的正在胸口成形:「你是說,那

些學長有去『關照』過你?」


他的眼睛在陽光底下透出琥珀色,東看西看的,一面皺眉扁嘴看起來尷尬難過

得要死。而此刻我的怒氣已經上升到頭頂,簡直快要噴火了。這算什麼,群眾暴力

嗎?面前這個大個子雖然還是緊緊的閉著嘴,不過臉上一點疑問都沒有的就是寫著

「沒錯」兩個字,遮都遮不住。


「人家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有沒有人問過我的意願?」我的嗓音自己都知道已

經越來越冷,放開拉住他的手,我退後一步,深深呼吸一口壓抑怒氣,冰涼地看著

他:「好啊,你們都是好夥伴、好兄弟嘛。隨便你們要怎樣都好!」


「我想……我想家康跟妳……我再怎麼說……也該樂觀其成!」鄭惠麟急得要

死,手一翻就換他扯住我,忙著要解釋:「小瑜妳不要生氣,家康他,妳聽我說,

家康他,他只是,哦,學長他們也是好意,他們關心嘛,真的,妳不要這麼生氣!」


「放屁!他們根本就是在看熱鬧、瞎起鬨!」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的痛恨過

那些吃飽沒事幹成天就是碎嘴八卦的人們!為什麼格局這麼小,天底下好像只剩下

管別人的閒事這件瑣碎到不行的任務!我不顧一切的甩開鄭惠麟的手,吼叫起來:

「我又不是耍猴戲的,要看戲要八卦,去找別人行不行!不要再煩我了!我已經受

夠了!」


罵完我毫不猶豫地推開他就跑,氣得眼淚都已經冒出來了,一肚子的不爽惱火。

這陣子一想到王家康就烏煙瘴氣的爛心情經過一忍再忍之後,今天終於到達一個臨

界點,鄭惠麟一不小心就碰到開關。


算他走運,颱風尾劈頭劈臉的掃到他身上。不過也不用太同情他。誰來同情我!

我難道只能自認倒楣嗎!我到底是做錯什麼!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2
時間: Tue Sep 17 11:42:20 2002

一路飆回宿舍之後,我火大得連晚飯都吃不下,一個人在寢室裡面生悶氣。卻

是悶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辦法來解決。現在我真正是哭笑不得,想到以前自己對於那

些狀似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女生們是多麼不諒解,此刻面對相似的狀況,卻覺得全天

下都不了解我,我是最冤枉的那個人。


然而我還能怎麼辦。學長嚴格說起來什麼令人想歪的話都沒講過,難道我能抓

著他問「那你七夕情人節那天來找我是什麼意思」嗎?還是問他「其他學長他們都

說你對我有意思,真的嗎」?這種話我怎麼問得出口!


氣死人了!忍不住握著拳仰天長嘯起來。


室友回來之後問我在不高興什麼幹嘛臉色那麼臭,我板著一張臉很沒說服力的

說沒事。悶著頭收拾著以前的實驗報告跟筆記,肚子一面咕嚕咕嚕叫。人生為什麼

有這麼多煩人的事情,我為什麼要遇到這麼多討厭的人!


「若瑜,電話,是妳學弟。」我室友接了寢室電話叫我去聽,臉上有「原來如

此」的表情:「妳跟妳學弟吵架嗎?他惹妳不高興?」


「沒有啦。」我搖搖頭,努力壓抑我的不爽,過去接內線。「你在樓下?我馬

上下去了,等我一下。」


我帶著要給他的一些筆記跟考古題下樓,他說起來也蠻可憐的,因為我的學長

以前沒有照顧我(哼!),現在我手上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傳給他,除了我自己的

筆記跟資料什麼的。不過能力所及範圍之內我都會盡量幫忙,反正我嘗夠了人情冷

暖,收到學弟之後我決定要好好的照顧他。


「謝謝學姊。」我學弟瘦瘦的還穿了一身黑,看起來更瘦。他接過那一疊資料,

往他包包裡塞,一面隨口跟我聊著:「學姊,這些都是妳自己的嗎?沒有學長他們

給妳的?」


「當然沒有。」我翻個白眼:「你要是知道以前我大一的時候有多慘……」


學弟開始笑。「不會吧,學姊,家康學長對妳……不是……呵呵……」


我很戒備的瞪住他。「你說什麼?他對我怎樣?」


「沒有,沒事。」他被我的冰冷臉色和語氣給嚇得閉嘴。


全天下的人都得在我面前講到他嗎?我此刻肚子裡的不爽已經如山高如海深,

不找點事情作我可能會爆炸。「好了,東西都給你了,有什麼問題再問我吧。我要

去公館覓食了。掰掰。」


「學姊妳要去吃什麼?我請妳好了。」我學弟很快的接口。


「免啦,照顧你是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你不用客氣。」我搖搖頭。「我只是要

去隨便吃點東西。」


學弟還是堅持他要跟我一起去,我是無所謂啦,兩個人就這樣晃啊晃的穿過地

下道來到公館這一邊。一路上也沒講什麼,我是因為心情不爽,他大概是怕又講錯

什麼話被我瞪吧。


結果我們正在吃魷魚羹麵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是王家康,我

想都沒想的就把手機關掉。學弟很伶俐的觀察一下我的臉色,馬上決定什麼都不要

問是最聰明的。


「學姊,那妳沒有想過要轉系嗎?」學弟找了個安全的話題繼續跟我聊著。「我

有想要轉耶,聽說妳們班有人轉到土木系?那是學長吧?」


「哦,對呀,你如果真的有興趣,可以去找他聊聊,他人還不錯……」


我們才講沒幾句,結果又有手機音樂響起,這次就不是我的了。學弟拿起來一

看,露出有點詫異的表情。


「喂?」他一面接電話還一面瞄我,好像在做什麼虧心事一樣。「有啊……剛

剛才拿的,對……她,她現在……嗯……她在我旁邊……」


然後學弟把電話遞給我。「學姊,是家康學長,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妳。」


我差點一失手就把面前整碗熱騰騰的魷魚羹麵打翻倒在學弟的身上。「他……

為什麼……為什麼知道你……我……」


「我下午在系上有遇到他。」學弟囁嚅著:「他問我筆記都拿到沒,我說我晚

上會來找妳拿……」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心裡暗暗的咒罵著這個呆學弟,一面很不甘願的接過

電話,聲音冷得可以結冰:「學長,找我有什麼急事?」


「有點事想跟妳談一談,妳現在在哪裡?方便的話……」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3
時間: Tue Sep 17 11:43:47 2002

「學長,我如果方便的話,你就不需要打別人的手機才找得到我了吧?」我一

點都不客氣的這樣回答。真的是受夠了,就算我也沒明講好了,難道我散發出來的

訊息還不夠明顯嗎?我如果真的對你有意思,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好啊,要談就

談,我現在在公館大學口這邊。」


「妳如果心情不好的話,我們可以下次再……」王家康在電話那邊猶豫了一下。

他大概是從來沒有料想過我也會有這麼不爽、這麼直接的時候吧。我已經安靜忍耐

了這麼久,也總有一天會受不了爆發的。


「不用。沒有下次了,要談就談,我恭候大駕。」講著講著我也豁出去了,果

然人在生氣的時候是最不理性的。


約好時間之後把手機還給學弟,他臉色很凝重,一臉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我

才不管,只是自顧自的把麵呼嚕呼嚕吃完,然後掏錢付帳拍拍屁股走人,準備去赴

這個約。


「學姊……」學弟忙忙跟了上來,吞吞吐吐了半天,還是說了:「學姊,對不

起,我不知道學長他會……他……妳不要怪我。」


「你有做錯什麼嗎?」我耐著性子對一臉謹慎的他解釋:「這些都不關你的事,

是我跟家康學長之間的恩怨,你不必太緊張。」


學弟繼續默默的跟著我走回到校門口這邊。他要離開之前,好像下定什麼決心

似的跟我說:「學姊,家康學長真的很在乎妳,我不曉得妳知不知道。可是每次他

找妳或跟妳講什麼話,妳都很不開心的樣子,他也會跟著情緒低落。我們都希望……

希望妳跟家康學長可以早點明朗化喔。學姊,跟學長好好談一談好不好,不要這樣

兩個人都不快樂。」


好,王家康,連剛進來沒多久的學弟都已經在挺你了,算你厲害。


我在校門口路燈下等王家康。晚上已經有涼意了,我只穿著短袖上衣,所以抱

著手臂靜靜的坐著等。沒多久就看到他從學校裡面走出來,面無表情,我也看不清

楚他的眼色。


他來到我身旁的花壇邊緣坐下。我們兩個都沒開口,先是沈默的坐了一會兒。


「下午……我遇到鄭惠麟。」王家康沒頭沒腦的這樣開始,聲音低低的:「妳

對我,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鄭惠麟。很好。我早該想到。


「學長,我才想請教你,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毫不猶豫地接下

去。「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不過,學長,恕我直言,你的一些作為,已

經對我造成困擾了。」


學長大概有點招架不住,我在他面前一向雖然說不上可愛熱絡乖巧伶俐,但多

少還是會尊敬他「學長」這個身分,不曾搶白或發飆過。此刻要不是忍耐到達一個

限度,我也不會這麼尖銳。他連眨了好幾次眼,看著我半晌,張口又閉口,就是說

不出話來。到最後只能泛起一個苦笑:「妳……為什麼……妳有這麼討厭我嗎?」


「學長,我並不討厭你。」我認真地看著學長,很堅定地說:「可是學長,我

也不喜歡你的一些做法,就是這樣而已。我希望我們今天可以把話談清楚,釐清一

些誤解,好不好?」


學長還是那個苦笑。「妳講話一向這麼直接嗎?看來我之前是不夠認識妳。」


我用力點點頭。「學長,我……」


還來不及講完,他就揮揮手打斷我的話:「既然如此,那我也直說好了。我承

認一開始對妳很忽視,後來從思佳她們那邊得知,妳對我不甚諒解。我不是一個很

會講話的人,所以很多時候我選擇沈默。這段時間我都在默默的觀察妳,希望能多

認識妳一些,可是妳總不給我機會。若瑜,妳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自己總是不開朗?

為什麼總是覺得別人虧欠妳?老實說我一直覺得這是很大的問題……」


當被這樣赤裸裸的當面批評時,誰都不會覺得好受吧。我越聽越覺得一把熊熊

的怒火慢慢的越燒越旺。奇怪了你以為你是誰,比我早一年進來就可以這樣倚老賣

老教訓我嗎?


「學長,這是我個人的問題,我想你不需要……」


「妳看,又是這樣,妳連聽都不願意聽,怎麼有可能改變呢?」王家康不知道

到底是耐性好還是深沈,他聽我這樣抗聲頂撞,依然不疾不徐:「我常常在想要怎

麼改變妳,怎樣讓妳看到自己的問題,怎樣改變之後,可以讓自己以及周圍的人都

更快樂。這段時間的觀察下來,我得到一個結論:妳要是不能放下自己的自尊,那

這一切都是空談。妳總是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面,不願意走出去,說穿了也只是怕

受傷而已。我跟很多人討論過,深深的覺得,妳身邊有不少人願意跟妳認識、深交,

而妳總是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4
時間: Tue Sep 17 11:44:23 2002

我根本連聽都不想繼續聽下去。一種被窺視、被研究、隱私被侵犯的不快瞬間

排山倒海而來。我霍的一下站了起來:「學長,我想,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學長抬頭望著我,流露出憂慮的神色:「我希望妳能了解,不是為了妳好,不

會冒險跟妳說這些。對於別人的好意,妳這樣的態度並不恰當……」


「好,我的態度很爛,我做人很失敗,可以嗎?」我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

尖叫的衝動:「可是,這些關你什麼事呢?為什麼你要在旁邊一直觀察我?還要跟

別人討論?對不起,這些都對我造成很多困擾!我不喜歡這樣!」


「也許我不像妳那麼直接,不過,我一點惡意都沒有。」學長推推眼鏡,似乎

也有點生氣了,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面閃了閃:「我說過了,我只是試圖想要更了解

妳,更關心妳一點……」


「我想,我並不需要這些。」拳頭握得緊緊的,感覺指甲刺在掌心傳來一陣模

糊的痛楚,眼眶也有點發熱。「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學長,以後請不必再這

麼『關心』我了,謝謝。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妳真的不知道?」他皺著眉問。


我當然用膝蓋猜都猜得到,可是此刻我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所以只是用

力搖搖頭。他就不響了。我繼續居高臨下地瞪著他,他也靜靜看著我,我們就這樣

在路燈下僵持著。


「所以,妳的意思是……我們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半晌,學長沒頭沒腦的突

然這樣問,話鋒急轉直下。


我再度用力的搖搖頭。任由氣氛在我們之間凍結。


「連考慮的空間都沒有嗎?」學長很安靜的繼續問。「還是……不是鄭惠麟或

妳高中同學那樣的,就不行?」


「學長,請問你是什麼意思?」我深呼吸了一口,才問。


「男生……長得帥,也是很佔優勢的,這個世界便是如此,沒辦法。」他聳聳

肩,有點無奈地說。「我早該想到是這樣。本來以為妳會是比較不一樣的女孩子……」


就是此刻,我清楚的察覺自己的耐性與脾氣都消磨殆盡,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

性子的女生。要這樣硬把罪名套到我頭上,我是不會逆來順受的。「學長,請不要

這樣說。外表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就像我,我也不願意長成這樣子啊!我不知道

你本來以為我是怎樣的人,不過今天不管你長得怎麼樣,我跟你不熟、處不來都是

事實,我覺得這是個性的關係,不是長相。若你要模糊焦點,我也沒有辦法。」


王家康這才真正的動氣。他也站了起來,平視著我的眼睛,有著陌生而冰冷的

表情:「說得好,這是個性的問題。妳的個性再不改,就算妳長得再漂亮也沒有用。」


說完,然後,他轉頭就走。手插在牛仔褲袋裡,慢吞吞的,在我眼前一步一步,

很堅定的往前走去,然後慢慢慢慢,他的身影開始模糊,最後消失在夜色中。


模糊的當然是我的眼。像被迎面打了一巴掌,我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臉

畔火辣辣的燒起來。


用力閉上眼睛,兩道滾熱的水意偷偷順著頰滑落,到下巴時就已經轉涼。


每個人的自尊都那麼巨大,巨大到如此容易受傷。我們都年輕氣盛,所以在尋

找要害互相攻擊的過程中,總是那麼輕易地就被怒意與衝動主宰,毫不猶豫地揮動

以言語打造的利器,直到血流成河,才肯罷手。


真正的愛慕、欣賞,一定不是這樣的。我一面抹著淚往宿舍走,一面這樣告訴

自己。我的感情一定不會老是這麼辛苦,我一定只是運氣不好,還沒遇到那個對的

人而已。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萬一他們說得都沒錯,怎麼辦?像方學文說過的,跟我在一起壓力很大;

王家康說的,我這種個性不改,不管長成怎樣都沒用?


如果真是這樣,怎麼辦?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5
時間: Fri Sep 20 15:37:57 2002

在突然涼下來的天氣裡,我把自己密密包裹在厚厚衣物裡面,瑟縮著迎接台北

的冬天,也是心情上的冬天。看來我這個人天生是北極來的,一直都在冬天。


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照理說王家康這個人,與我可以老死不相往來

井水不犯河水的,卻依然如此成功地造成我頭上的一朵烏雲,跟著我走來走去,上

課下課,睡覺起床,揮之不去。


真正的傷害,大概是他所帶來的挫敗,以及衍生出來對自己的失望吧,與這個

人其實並不完全相關。在人際關係上面一再受挫,我想任憑是誰都開心不起來。我

也討厭這樣的自己,在磕碰受傷的過程中,比誰都痛,卻很清楚地知道誰都不能怪,

一切都是我的脾氣造就出來今天這樣的局面與下場。


我怎麼能對著不熟的外人如此囂張無禮,不管他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我

都不應該這樣吧。面對這樣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決方法,而我的一定是最

爛的一種,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王家康要古怪就讓他去古怪好了,為什麼我就不能笑笑的輕描淡寫讓這件事過

去,偏偏要吵成這樣?他又不是張至理,已經熟習我的怪脾氣。他也不是黃明璽,

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知道我除了臉臭一點嘴硬一點以外,也沒有什麼好怕的。


鬧過不愉快之後,事情當然還是沒有過去。在那段時間裡面我彷彿失足掉到河

裡,毫無辦法的往下沈,本來以為已經夠糟了,卻發現還在不停地下沈,不曉得要

沈到什麼地步才可以停止。到最後索性放棄掙扎,因為知道我的目的地將是河底,

不會再是岸上了。


風聲在系上鬼才知道怎麼傳開的之後,就像有一天抬頭才忽然發現已經入冬了

而學期就快要結束一樣,我是突然才感覺到,身旁的人漸漸在疏離中。


比較熟的幾個同學不再邀我同去唸書或吃飯。帶實習的學長不再跟我言不及義

的多聊兩句。也許是我多心,我只覺得他們看我的眼神變了。開始帶著一點點譴責

與不諒解。


一開始我還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麼事,畢竟我之前還籠罩在王家康造成的小烏雲

底下努力恢復正常心情中。不過已經很敏感地發現周圍的空氣不太對了。就連分組

老是跟我分在一起所以交情還算不錯的欣蓉,都很少主動跟我講什麼話。情況誇張

到兩個人一組的實習,她還是不太開口,低頭只是研究著航空照片,我悶了整節課

下來,終於還是忍不住。


「欣蓉,妳……」我鼓起勇氣問。「妳今天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呀。」她很快地看我一眼,又回去翻照片,一面寫筆記。


「妳都不太講話,好像很沒精神的樣子……」


大概是看我一臉認真擔心的神色,實在過意不去吧,欣蓉放下手邊的工作,想

了一下,毅然決然地拉起我往教室外面走。「我們去小福買點喝的好了。」


出了系館走沒多遠就是小福,天氣陰沈沈的好像快要下雨,欣蓉拉緊襯衫的領

子縮著脖子很冷的樣子。她走著走著很不情願地開口:「若瑜,本來我是不想問了

啦,可是……實在忍不住……」


「妳問呀?有什麼不對嗎?」


「妳跟家康學長到底怎麼回事?」欣蓉注視著我,我想我臉上的陰沈大概也跟

天邊的烏雲可以比美了吧。「最近聽說家康學長心情很不好,還上山去了幾天。我

聽其他人在講,說妳對家康學長很……很……」


我越走越慢,到後來都停住了腳步。一直告訴自己要用冷靜的態度面對,不要

再意氣用事了,所以努力維持聲調的平穩:「我跟他……大概有點誤會吧,在釐清

的過程中不是太愉快……」


「我本來真的是不想講什麼,可是再怎麼說我都跟妳算熟,我不講大概也沒人

會對妳講了。」欣蓉打斷我,有點不耐煩的樣子:「若瑜,家康學長在追妳,已經

這麼久了,妳不可能不知道。可是我看著妳還是……怎麼說呢,心意不定嗎?一下

是鄭惠麟,一下是妳高中同學,前一陣子看妳跟妳學弟也走得很近……妳為什麼要

跟很多人都這樣曖昧不清呢?學長再怎麼說也是很照顧妳的,妳這樣做,很傷他的

心,妳知道嗎?妳不該利用學長,還有那些其他人,對妳的好……」


欣蓉。我從大一開始,在班上算是最熟的女同學。上山出野外實習睡同一張床,

曾經一起出遊吃飯抄筆記作業上課還坐在一起的。她明明認識鄭惠麟,也知道他那

種少根筋的人跟我一點羅曼蒂克的牽扯也沒有。她明明很清楚我是怎樣的死樣子,

就算再害怕再逞強,也要硬撐個堅硬的武裝外殼起來。


我到底,什麼時候,曾經利用過誰呢?我憑什麼?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6
時間: Fri Sep 20 15:39:45 2002

我已經不知道要生氣了,聽到這些,只有一陣陣濃濃的悲哀一直淹上來,淹過

膝蓋,淹過腰際,淹到肩膀……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到最後幾乎要滅頂。


這段時間以來周遭冷下來的溫度與眼色,在此刻通通都串連起來得到一個答案。

原來大家都在看,大家都不諒解。原來,在她們眼中,我是這樣的人。欣蓉跟我有

點交情,在我面前絕對是用最含蓄的說法了,可以想見背後大家討論起來時,是怎

麼樣的血腥慘烈、慷慨沈痛。


高中時代被誤會的絕望心情又捲土重來,那種百口莫辯的痛苦歷久而彌新,始

終沒有痊癒。


我多麼希望,我是多麼希望,她可以為我講一句話,只要簡單的一句,像「陳

若瑜好像不是那樣的人吧?」甚至是疑問句也好,我就可以痛痛快快的對著她哭一

場,說說我的委屈和困惑,然後一切就像被雨水沖刷過的大地一樣重現生機,我又

可以重新武裝好自己,繼續努力去面對這樣的世界。


此刻欣蓉也看出我臉上慘痛而絕望的表情了,畢竟也不是硬心腸的人,她訥訥

的多解釋了幾句,我卻已經一個字都聽不見了。耳朵只是嗡嗡作響。木然的跟著欣

蓉走進小福,買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飲料,然後出來,她回系館去,我則是

繼續走,漫無目的的,完全沒有意識的,在校園裡走。


應該要回去上課的,可是此刻我一點都不想回到那棟系館,面對那些以眼光審

視批判我的人們。


已經很熟悉的校園,居然越走越覺得陌生。我住在學校裡面的宿舍,我天天上

下課都在校園裡跑來跑去,而現在我居然有強烈的逃離念頭。從口袋裡摸出錢包,

檢查了一下,身上的錢還不夠買車票坐回家。


是的,回家。我心裡只是模模糊糊的浮現這個意念。我可以回家嗎?回去那個

我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回到天天只要上學補習考試就好,其他什麼都不用多管的時

候?身邊雖然只有少少兩三個朋友,卻從來不用擔心誤解會傷害我們之間的情份。

吵架就吵架,鬧彆扭就鬧彆扭,事情過去以後就是過去了,就算分隔三地,見面次

數越來越少,也不曾產生過懷疑或不信任。


於是我知道自己錯了,錯得離譜。他們不是我的朋友,以他們作為標準或經驗

準則,是大錯特錯的。依著舊時習慣、對待他們的方式,去跟新朋友們互動,結局

就是這樣,只能在誤解與扭曲的泥沼中,一路下沈,不停地墜落。


他們不是我的朋友。他們根本就是我的兄弟手足。


走到天色轉暗,我的腳都開始發痠了,各宿舍餐廳也開始傳出陣陣飯菜香之際,

我才回到已經下課了所以沒有什麼人,空蕩蕩的系館,把孤零零被遺忘在教室裡的

書本整理一下,低著頭快步離開那條暗下來之後好像會吃人的走廊。因為握拳太久

所以手指都伸不太直了,指尖冰冷,我一面下樓梯,一面把手插進褲袋裡,希望可

以取暖。


然後碰到口袋裡的手機,我想了幾秒鐘,就決定來打個電話。


就像動物受了傷之後會想要尋覓一個安全熟悉的角落躲起來療傷,我現在只能

想到他們。電話接起來聲音懶洋洋的:「打家裡電話好不好,我的手機快沒電了。」


張至理慣常的愛理不理當場把我剛剛一下午的悲苦沮喪比成像是什麼不協調的

異次元怪物,依然附在我身上,卻帶著詭異的陌生感,好像我這邊的世界跟他那邊

是完全接不上軌的,兩個平行的宇宙,我們在裡面各自經驗著喜怒哀樂,交通的管

道只有電訊,那麼微薄,按鈕一按就什麼都會消失不見。


「你怎麼會在家?」所以我不知道怎麼訴說今日經歷的情緒風暴,只能反應很

遲鈍地隨口問個問題。


「我媽在這邊。」


「你媽,怎麼會在?」我的聲音飄飄的,不是很落實。此刻我好像分裂成兩個

獨立個體,一個在跟張至理講電話,一個則是漂浮在空中,空白而飄渺地看著那個

握住手機愣愣對答著的我。


「她來監視我。」張至理很簡單地說。「她大概是前半輩子跟我爸玩諜對諜還

玩得不過癮,現在玩到我頭上來。以前管都不管我,現在簡直恨不得在我身上裝個

監視器。每次都來這套,恐怖的女人。」


「那是你媽媽耶,你還這樣講。」雖然一部份的自己還在遊蕩,另一部份卻像

被制約一樣按著舊時習慣開始關心親如手足的好友。而藉由關心這件事情,我緩緩

地掩上了心裡那個空蕩蕩的大洞,暫時忘卻它的存在。走著走著,四肢開始慢慢回

暖,自己都知道已經從多麼艱險的情緒深淵裡面暫時逃脫了。


不過,當然也只是暫時而已。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7
時間: Fri Sep 20 15:40:18 2002

「算了,妳根本不了解。」張至理在那端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是一樣

冷冰冰的。


他還沒講完我就很自動的接下去。「我知道,全世界只有賴姍姍了解你對不對。」


「呵呵。」張至理冷笑數聲。「妳找我幹嘛?要吃飯閒晃的話,答案是不行,

我媽現在等於變相的限制我行動,我一出門她就以為我去找姍姍,查東查西的。要

不然妳過來好了。」


「要我過去?你腦袋沒問題吧?」


「我跟我媽大眼瞪小眼都快瘋了。我寧願像以前一樣一個月才看到她一兩次。」


「我記得才沒多久以前,有個偉人對我說,他很羨慕我媽媽管我管得很嚴?」

我忍不住要調侃他:「現在是怎樣,人在福中不知福?」


「……」張至理的沈默很明顯的帶著惱意,要是我此刻站在他面前,他大概已

經給我好幾個白眼了。「算了,不說這個。妳這種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打電話給

我到底有何貴幹?」


「也沒什麼。」我好像反彈一樣地冒出這個答案。本來有的千言萬語此刻一個

字都不想說了。他的處境比起我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何況我現在心裡亂糟糟的塞

滿我也還沒理清楚的東西,要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掛掉這通電話,我已經穿過椰林大道回到我們宿舍區前面。站在門口,我盯著

手機螢幕大約十秒鐘,就決定再打一通電話。


「喂?小瑜嗎?」遠在中壢的他聲音怎麼還是好清楚,清楚到讓我一聽就鼻酸,

委屈和疲倦毫不猶豫地重新湧現,我喉嚨裡像被塞進一團棉花一樣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講話?喂喂?是不是收訊不好啊?」黃明璽的聲音很正常,不是我常

常聽見的那種帶著抑鬱的低沈。「妳在學校吧?怎樣,找我什麼事?」


這麼熟的人用不經意的口吻問找他有什麼事,我就完全答不上來了。就像打電

話回家,如果我媽或我爸接起電話來就問「小瑜,什麼事?」的話,大概就講不下

去了。


「沒事。」除了這個,我沒有別的答案,所以只能順著謊言繼續編下去。「只

是很久沒連絡了,想到打一下電話……」


「是真的很久沒連絡了。張至理現在跟賴姍姍怎麼樣?他媽媽那邊擺平沒有?

我想應該沒有那麼簡單。」黃明璽說著,我靠在宿舍外牆上聽,閉上眼睛,就可以

想像他略皺著眉,有點擔憂的神情。「我看他們還有得鬧,他媽媽這次好像真的是

激烈反對……」


說到這裡黃明璽好像掩住話筒,跟旁邊的誰講了幾句話,又回來:「……聽說

張媽媽最近有空就過去張至理那邊跟他『溝通』,我已經好幾個禮拜不敢過去了。」


「你旁邊有人?」我閉著眼睛問。「是雅茹吧,她來找你?」


「哎,嗯。」他模糊地應了,很簡單地解釋:「她剛剛找不到鍋鏟,過來問我

放在哪裡。」


「要煮什麼?真好。」我隨口扯著。


「天氣變冷了,中壢這邊最近一直下雨,她說要幫我進補。」黃明璽在那邊又

答了旁邊幾句,回來之後要繼續跟我討論張至理,我已經意興闌珊。


「你……去忙吧,我反正,反正也沒什麼事。有空再聊吧。」今天晚上第二次

扯謊,扯得那麼流利自然,連我自己都快要開始相信,我是真的沒什麼事。


「妳聲音怎麼好像怪怪的?」他還是發現了,畢竟是他。「真的沒事嗎?」


我仰起頭,讓眼眶和鼻腔裡的酸熱都不至於衝出來。「沒有啦,就像你說的,

天氣冷了,站在外面吹風吹太久……我也該進去吃飯了。」


「嗯。自己小心,不要感冒了,妳已經有一點點鼻音囉。」黃明璽叮嚀著:「我

耶誕節那時候會回家,你們也會回去吧?到時家裡見。」


掛掉之後,我的手機彷彿變成千斤般重,手臂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回家?


我一定是太累了,或者像黃明璽擔心的一樣,真的感冒了。不然,怎麼會突然

這麼想回家呢?那個我曾經一心一意想要離開逃脫以爭取自由空氣的地方?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8
時間: Mon Sep 23 15:00:36 2002

在眾人的目光中我只能沈默,因為怕引起更多猜測與譴責,我只能獨來獨往。

也許並沒有那麼糟,可是在那個時刻我什麼都已經感覺不到、無法判斷,任憑自己

靜靜地坐在河底,讓周遭如風一般幾不可聞的絮語像河水緩緩流過。抬起頭放眼望

去,面前是一片溫柔的黑暗。


我當然沒有天真到以為某天早上醒來,這一切都會不藥而癒,世界再度美好,

人們對我親切友善,我變成一個開朗而快樂的女孩。然而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任何

可能性,可以扭轉目前的局面。


所以我不斷地在發呆,不管是上課、走路、吃飯、讀書都好,靜下來的時候,

我就在發呆。高中時代的傷痕至今都還沒有痊癒呢,又重新嚐到被全世界遺棄的感

覺。以前可以轉頭把心思投注到功課上,遷怒到父母嚴格的管教上,身旁還有一樣

也慘兮兮的好友,而今,這些都不在了,我伸出手抓不到浮木。要不然,我也不會

一路沈到河底。


我試著把自己想像成一塊石頭。石頭就不會有喜怒哀樂,落在河底是天經地義。

耶誕節腳步將近,大家都在興奮地籌劃活動討論去處,我只是默默的想著,這一切

都與我無關,我回家去吧。至少,家是永遠都在的。


連講話都懶得講,好像喪失了開口的動力跟能力,連回到家之後也是一樣,我

媽問了好幾次為什麼我臉色這麼難看,我都哼哼哈哈的敷衍過去,吃完飯就躲到房

間裡,丟下不滿地咕噥猜測著的我媽給我爸去處理。然後很無奈地發現,原來「回

家可以休息」這種想法也不過是我在困境中把家給羅曼蒂克化之下的產物。


然後我睡著了。幸好我還能睡,而且很能睡。睡著之後就不用想那麼多了,所

以近日來睡覺是我最喜歡的日常活動。


多麼希望睡著就可以不用醒來。不過這世界就是這樣,永遠事與願違。我迷迷

糊糊間聽到我的手機響,翻個身不打算理他,沒想到打電話的人比我更堅持,停了

又響,停了又響,響到我媽都開門進來看了,我只好很不甘願地撈過電話。來電顯

示是黃明璽,我接了起來。


「妳在哪裡?」他旁邊很吵,轟轟的分辨不清是什麼聲音,他講話都提著嗓門:

「我打過好多次,妳的電話最近怎麼都沒開機?」


「因為我不想講話。」我只是很簡單地這樣說。


「妳還好嗎?」黃明璽啊黃明璽,會在這種時候問這種話,我到底應該說你了

解我,還是不了解我?「妳這一陣子都怪怪的,真的沒事嗎?」


「你還關心?」我閉著眼睛,很疲倦地問。他被我這樣一問,也沈默了。我們

之間只剩下話筒中他那邊轟隆隆的背景噪音,襯得我這一頭更加寂靜。


「為什麼要這樣說?」半晌,他清清喉嚨:「我打過兩三次電話啊,妳手機沒

開就打宿舍,妳室友還跟我說妳不想接電話。連張至理也說找不到妳。這是怎麼一

回事?連我們的電話妳都不想接?」


「對。」我已經沒有力氣多說了,索性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回答。


他那邊又是沈默。


對我失望吧,沒關係,反正,我對自己也很失望。大家都來唾棄我離開我好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連我自己都不想再理我自己了,更何況別人。我不怪你們。


「沒事了嗎?那我要掛了。」我最後只是這樣結尾。


「等一等。」他叫住我。「妳真的很不對勁,我沒有聽妳這麼疲倦過。到底發

生了什麼事?上次妳打來的那通電話,一定是想跟我說什麼吧?我那時候就覺得妳

語氣怪怪的……」


「你現在問這些幹什麼?」我還是忍不住略略激動了幾分,打斷他的話。從床

上坐起來,我質問著:「如果我那時就怪怪的了,你到今天才問,會不會有點太慢?

你真的關心我怎麼樣了嗎?」


「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很不解:「那不然我打這通電話幹什麼?妳從以前就

是這樣,什麼事都愛死撐。現在我們又都不在妳身邊,也不常見面,妳要是不講,

我們怎麼可能會知道妳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需要你們這種施捨式的關心。你們都有最重視的人,而那個人不是我。」

我的喉嚨裡開始像是梗住什麼東西一樣,講話都不順暢。「你只是偶爾才想到我吧,

對不對?如果我對你們期望太高,到最後失望的痛苦也就越巨大,不是嗎?」


沈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他已經不會再多說什麼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69
時間: Mon Sep 23 15:01:18 2002

「妳真的不懂。」他慢吞吞地重新開口。「妳不懂,我曾經有多麼希望,妳會

是那個人。可是我的努力妳根本不在乎,妳讓我覺得,我永遠跟不上妳的腳步,而

妳也不可能停下來等我,只是一直往前走去,把我們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是妳不

要的。妳怎麼能這樣任性,不想要的時候就丟開、去忙妳自己的事,而需要我們的

時候,就責怪我們不在妳身旁?」


「不,不是這樣。」我深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你心中真正最在乎的人,

根本一直都不是我。你之所以放不下,只不過因為我代表了我們共同有的過去,而

你始終無法忘懷過去的光輝燦爛。你潛意識中希望可以回到那個時候,你不願意面

對、接受現實中的挫敗……」


講著講著我開始哽咽,然後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天啊,我們為什麼是這麼的

相像,每次在他身上我總可以看到自己的困境,我在指責他的時候,其實就是變相

的在罵自己啊!


「……關心我?那,你現在,人在哪裡?」我用棉被蒙住口鼻,因為用力壓抑

著哭聲所以全身都開始痙攣,不停地發著抖。「張至理呢?人在哪裡?不是說要回

來的嗎,不是說可以見面聊一聊的嗎?你現在在哪裡呢?」


「系上的舞會,我早就答應人家要出現,而且雅茹也上來……」黃明璽在那邊

很煩躁地回答:「我明天一早就回家了,妳先睡一覺,好不好?我等一下去連絡看

看張至理,他應該……」


「不用,真的不用。」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要這樣子,我已經說過了。

你越是這樣急急忙忙的要證明什麼,我就越覺得自己很可憐。所以,不要這樣子,

好不好?」


他終於忍無可忍的大聲起來:「為什麼妳永遠都這麼驕傲呢?妳就不能允許自

己示弱嗎?一次就好,承認妳也需要關心,承認我們都不是可有可無的朋友,真的

有那麼困難嗎?我已經認識妳多少年了,妳這一點為什麼就是改不掉呢?」


「不要管我了,拜託。」像是突然想起來眼淚的功效一般,任由溫熱的酸澀從

眼眶鼻腔裡奔流出來,無法抑遏。「我所要的東西你根本不能給我,我們都已經走

上不同的方向,在不同的世界裡面了,就讓我過自己的日子,負責我自己的喜怒哀

樂,好不好?」


彷彿是說出了魔咒一般,我們始終不願正視不願承認的一切,在我哭著說出來

之後,就像拍板定案一樣的再也無法回頭無法更改。我們相濡以沫的時刻已經過去,

我們都已經不再是對方生命中的重心。分道揚鑣是無法繼續否認下去的事實,最令

人難受的是,這一切居然都不像我們所害怕的那麼困難。


掛了電話之後我把手機關掉,埋進溫暖而帶著晒過太陽的清爽香味的棉被中,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蜷縮起來的全身都在發抖。像受傷野獸一般的痛苦喘息著,

翻騰著,想要找到一個最舒服的角度,可以減緩身體內部不斷增大的,恐怖的疼痛。

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會過去,有一天我回頭看的時候,會用最

輕描淡寫的微笑想起來,我曾經是這麼困頓而無助。


這一切都會過去。一定會。哭得累了,到模糊睡去之際,我還不斷這樣告訴著

自己。


隔天我出去流浪了一整天。沒什麼目的地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書店,電影院,

百貨公司……到處都是人,我只是不想回家,不想開口,我也不想看到雖然不一定

真的會回來的黃明璽,或是自己也一個頭兩個大的張至理。


我終於可以理解當初從我們班被刷掉之後的黃明璽,為什麼要放逐自己了。也

開始明白當年在發現被我們隱瞞李昭儀事件好長一段時間的張至理,為什麼會氣憤

到開車出車禍。在昔日友伴前丟臉,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


瞎晃了一天,到天色轉暗了,我才回家吃晚飯。我爸我媽都有話想問我的樣子,

我只是搖搖頭說很累,明天一早就要坐車回台北,然後就打算進房間躲起來。我爸

跟著我走過來,有點憂慮的看著我,半天也講不出什麼話,最後只是問我身上還有

沒有錢,不等我回答就掏出皮夾塞了幾張鈔票給我。


「一個人在台北,吃好一點,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看看電影什麼的。要錢,

就跟爸爸講,喔?」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已經離家的女兒到底正在面臨怎樣的難題與

困境,可是女兒的不快樂他是看得出來的,到頭來也只能用這種拙劣的方式來表達。


我低著頭接過還溫熱的鈔票,塞進口袋裡,沈默地點點頭。


然後我媽後腳跟著進來,我捲在被子裡沒打算開口,我媽就忙東忙西的幫我折

衣服啦,擦擦桌子,挪挪椅子什麼的,一面嘮叨:「妳冬天的衣服夠不夠啊?這次

回來匆匆忙忙的,一整天跑到哪裡去,要帶妳去逛街妳又不要,明天又要上台北……」


「媽,唸大學好累喔,我不想回去了。」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講這句話,

講完我們母女倆都愣住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70
時間: Mon Sep 23 15:05:08 2002

我媽過來我床前坐下,伸手摸摸我的額頭。「小瑜,妳是不是生病了?這兩天

看妳臉色都很差,在台北……很累嗎?有沒有好好吃飯?妳上大學以後一直瘦,女

孩子愛漂亮減肥是會啦,可是吃不夠就沒體力,容易生病……」


我就知道。我心理上的累,他們是不會理解的。他們只會解讀成生理上的累。


我翻了個身,清清喉嚨。「沒有啦,學校宿舍吃飯很方便的。我只是……」


「跟明璽吵架嗎?」我媽很溫和地這樣說,我聽了又是一愣。「他早上打過電

話來,我說妳出去了。妳跟他有約?」


我搖搖頭。直視著我媽那張已經略顯年紀的臉龐,一直以來都帶著擔憂神色的

眉眼,此刻只是清楚地浮現歲月的痕跡。不知為何,又開始覺得心頭悶悶的。「媽,

跟他沒關係,我……」


然而我又該怎麼解釋我對於身周所有人事物的失望。在他們眼中考上台大就該

是一切問題的解答,他們的女兒應該從此一帆風順揚眉吐氣才對,殊不知在台北我

就像是一顆細沙一樣在淘洗的過程中流逝,從此只能沈在河底,靜靜地等待改變,

或是等待自己認命。


「明璽好像是有交女朋友了,看他帶回來家裡過幾次。」我媽溫暖的手還是摸

著我的頭,語氣小心翼翼,深怕傷害我似的:「小瑜,感情的事情,真的不能勉強,

如果妳……其實也不用這樣,以後多的是機會。」


我簡直失笑。媽媽真的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我。「真的不是這樣啦,媽,我早

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啊,張至理也有,他們一直都有交嘛。」


我媽有點卡住,她顯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怎麼接下去。不過僵了沒多久,我

爸就拿著電話出現了,說是找我的。


「說我已經睡了。」我馬上細聲這樣說。


我媽也跟著追問:「是誰打的?明璽嗎?」


我爸搖搖頭。「是一個女生,說是小瑜的學姊,姓林。」


我大吃一驚。佳佳學姊怎麼會打來找我?我連忙推翻前議,爬起來對我爸伸長

手:「我接我接,是我學姊?」


「若瑜?」果然是佳佳學姊,她的聲音好像很焦急:「妳手機都打不通,我問

妳室友,才知道妳回家了,所以打到妳家……」


「沒關係,學姊,妳找我有急事嗎?我明天就回台北了呀。」我很訝異地問。


「妳……這兩天,有沒有跟小惠連絡過?」學姊急急地問:「有沒有聽說他要

去哪裡,是不是上山?」


我皺起眉,開始有了不太好的預感。「沒有啊,我很久沒遇到他了,他平常沒

事也不會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不對嗎?」


「他不見了。」學姊很簡單地這樣說,我聽了就是心頭一涼。「他姊姊以為他

跟隊伍上山去,結果沒有,我們社上這兩天只有一支隊伍出去,而且是兩天一夜的,

今天下午都回來了,他根本不在裡面。」


我覺得好像有人把我的心臟浸到冰水裡一樣。山社最大的忌諱就是這個,行蹤

成謎。鄭惠麟根本不是新手了,不可能搞這種烏龍。我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盡量

讓自己冷靜下來。「學姊,兩天一夜是開A級隊伍吧?他應該不至於出事才對,先

不要太緊張……」


「不是,不是這樣。」學姊焦慮地說著:「他根本沒有跟隊伍出去。如果是帶

隊,我們根本就不會擔心,現在他是自己不知道跑去哪裡了。」


「學姊妳有沒有問問看別人?像阿苗學長,大牛學長,或是……家康學長?」

講到王家康的時候我還是湧起一股莫名的複雜情緒,不過此刻先管不了那麼多了。


佳佳學姊在那頭停滯了幾秒鐘,有點卡住。「我……我問過大牛……」


「那家康學長呢?他們不是同一家的?應該會知道……」


「家康……跟小惠……嗯……」學姊更加的支吾,讓我疑心大起。追問了好幾

句,她這個老實人才吞吞吐吐地繼續說:「他,他們好像……有點意見不合,兩個

人快半個月不講話了,這是家康剛剛才跟我講的,所以……所以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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