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1
時間: Mon Jun 3 20:44:37 2002

約在信義路和新生南路交叉口,我下公車就看到張至理。他手插在口袋裡,對

我抬了抬下巴:「走吧,這邊。」


「你的車呢?」


「不用車,走路就會到。」他老大還穿著拖鞋,很休閒的樣子,領頭往巷子裡

走:「就在前面,轉彎就是了。」


「黃明璽到底來台北幹嘛?」我跟上去,一面忍不住先問了。


「他女朋友的朋友還是什麼的過生日,他們趁機上來玩一天,晚上就要回去的。」

張至理直視前方,一面走一面慢條斯理說。「重考還敢這樣玩,他最好是很有把握。」


「所以……他女朋友也來了?」我停下了腳步,有點怔住了。


我怎麼會沒想到。我怎麼一直以為只會是我們三個人的聚會。我怎麼會這麼笨。


「對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張至理略偏著頭看我,眼光狐疑。「我女朋友

也在啊。他們都在樓上。」


我們已經走到大廈的門廳,此刻我卻有一股強烈的,掉頭回去的衝動。「我……

一定要上去嗎?」


「都到這裡了,妳幹嘛啊?」


事實上證明我的直覺還是對的,我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一上去,還來不及細

看張至理的新居有多漂亮,就覺得喉頭緊緊的,我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小客廳裡,黃明璽跟一個應該很陌生但我硬是覺得有點眼熟的女孩坐在一起。

我很確定這就是上次在補習班門口看到和黃明璽走在一起的那一位。尖尖的瓜子臉

蛋,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就是男生都會很喜歡的那種氣質美女。她有點羞澀

的對我笑了笑。「嗨。」


「哎,嗨。妳好。」我完全不想看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男生。完全,一點都不想

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把這個人從我記憶裡面完完全全抹掉。


張至理關好門之後走過來,一輪混亂的介紹。女孩叫邱雅茹,她很欣羨地對我

說:「妳們成績都好好喔,真棒。」


「還好啦……」


然後這時候又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從裡面走出來,好像剛去過洗手間的樣子,用

面紙在擦手,一面很熟稔的問:「你們要不要喝什麼?我看看冰箱裡還有沒有可樂,

還是你們要吃水果?我帶了蘋果過來。」


「我來幫忙好了。」邱雅茹輕巧地站起來往廚房走。


看我投過去一個疑惑的眼色,張至理聳聳肩:「我女朋友啊,高慧怡。」


「那黃明君……」我話才出口就被他們兩個瞪得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以前的事情何必再提起,過去就是過去了。」張至理一臉蠻不在乎的樣子。


才……才多久的事啊?之前你儂我儂到人神共憤還繃斷我一根神經的,現在居

然這麼雲淡風輕?不過想到他也還為了別的女生出車禍,這好像也不算太難接受了。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我不懂。


連他們兩個我都不懂,更遑論其他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熬過去的,夾在四個人兩對情侶中間,我覺得自己多

餘到極點。他們聊天說笑的時候,我只能盯著眼前的杯子或自己的指甲,研究著我

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告退脫身。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直視過黃明璽。除了剛進門匆匆的一眼以外。心裡原本有的

一大堆問題此刻通通都像被流沙淹沒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我只想要趕快離

開這個地方,遠遠的,遠遠的,永遠不再回頭。


黃明璽一向沒有誤判過我的臉色,這一次也不例外。他趁著我在翻張至理的CD

架時過來問我:「妳……不高興?」


我沒有抬頭,只是繼續盯著面前的CD架翻找著。「你說呢?」


「我一直想跟妳談一談,妳卻……」他壓低了聲音很溫和很誠懇的說著:「小

瑜,妳不要生氣,我知道妳應該會不高興,不過妳聽我說……」


我真的很想看清楚他現在的眼神,現在的表情,我想問他那個我已經自問過不

曉得幾千次,卻問不出口的問題。


我,到底算什麼?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2
時間: Tue Jun 4 21:06:49 2002

這樣急急的想解釋什麼呢,還是想撇清什麼?他越說我越覺得悲哀,那種被憐

憫的感覺揮之不去,還越來越嚴重。我不需要這些。


「沒關係的,我沒有生氣。有什麼好氣的?」我依然不肯抬頭,只是隨便抽出

一張CD裝作在研究,頸子繃得緊緊的,幾乎要窒息。


黃明璽聽我這樣說就靜了下來,不過沒有走開。他知道我在硬撐。他絕對知道。

沈吟半晌,他又打算講話,不過才開了個頭就被打斷了。


「所以要吃什麼?慧怡想去深坑吃豆腐,怎麼樣?」張至理晃過來說。我一回

頭就看見兩個女生雖然遠遠坐在沙發上,目光都望向我們這邊。那個尖尖下巴大大

眼睛的邱雅茹眼神甚至有點惶然。


不曉得為什麼,看到那樣的眼神,我突然心軟了。不管我們之間曾經怎樣,此

刻他們兩個的身分都是人家的男朋友。男朋友有個青梅竹馬已經夠糟糕了,更糟的

是還拋下自己,跟舊時友伴在面前低聲交談著。我要是她,也會覺得很沒安全感吧。


「好,我們去吃豆腐。」我終於毅然抬起頭,望進黃明璽濃眉下那雙好看的眼

睛裡。他只跟我對望了幾秒鐘,看清彼此的眼神之後,很快的,兩人都轉開了視線。


我於是知道了,我們最接近的時刻,已經過去。


到了樓下張至理把車開出來,他的小3坐四人剛好坐五個一定有點擠,正在有

些尷尬的分配著誰坐前面時,我終於講出了我相信大家聽了都鬆一口氣的,我一早

上都想講的那句話:「你們去好了,我下午還有約,得先走了。」


「啊?這樣嗎?」高慧怡儼然女主人的口吻,很遺憾似的挽留:「真的不一起

去嗎?吃完豆腐我們要送黃明璽他們去木柵找同學,順便要去動物園玩呢!」


「不要了,謝謝,你們去就好。」我還是推辭。心情已經爛到極點,我還要擠

在你們恩恩愛愛兩對情侶中間,實在沒有這麼好的體力與胃口。


我幾乎是將近無禮的捍拒著,不論兩位女生怎麼努力,我依然毫不猶豫的堅持

要走。到後來場面有些僵,張至理涼涼的丟過來一句話:「讓她回去吧,她就是這

樣,說風就是雨的。而且搞不好是跟男朋友有約。」


「你放……」因為有生人在場,我的粗話硬生生卡住。


他們四個人上車走了之後,我自己沿著新生南路往學校方向走回去。有公車可

搭沒錯,可是此刻我就是想走一走。初夏正午的太陽展現著威力,我走著走著就覺

得汗慢慢冒出來,沿著臉畔滑落。


一定是擦汗的時候不小心,汗揉到眼睛裡了,鹹鹹澀澀的,然後反射的陽光白

熱得讓人睜不開眼。胸口空蕩蕩的,呼吸都有回音。於是我想到封神榜裡面的比干。

要聽到外面人家叫賣空心菜,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經沒有心了的比干。


我沒有哭。沿著新生南路走,過了加油站,經過龍安國小,從側門走進校園。

不曉得走了多久,我一直沒有哭。我想眼淚都化成汗水流光了。所以汗如雨下。


在宿舍樓下,我打電話上去找佳佳學姊。我想問她要不要跑步,我想把身上所

有的水分通通都化成汗水流去。我想用很暴力的方式,把今天的事情通通都從記憶

裡面洗去。


佳佳學姊不在。接電話的學姊也不太確定地說:「思佳應該在社團吧?還是去

家教?我不知道耶!」


掛了電話我坐在台階上發了很久的呆。我不想上樓,不想動,我甚至希望我的

大腦可以停止運轉,我希望今天早上我根本沒有起床。


我從來沒有感覺這麼絕望。就算是以前跟媽媽鬧彆扭,被同伴誤解,跟摯友漸

行漸遠……都不曾這樣過。如果我可以坐在這裡變成一顆石頭就好了,石頭不會思

考,不會有想望,也就不會失望,不會懷疑,不會沮喪。


高中時在紅茶店受的委屈此刻清清楚楚又重新從記憶深處裡翻了出來。那時我

也是頂著大太陽在路上走,一面走一面傷心。以前,至少還有周吉美看到我的眼淚,

毫不猶豫地陪著我。此刻,全世界都像背棄了我,我只剩下我自己。


兩次,兩次讓我這麼難受的罪魁禍首,都是同一個人。


我不會再給他第三次機會了。我不會再給任何人讓我傷心至此的機會。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3
時間: Tue Jun 4 21:07:46 2002

不曉得在傳達室前的台階上坐了多久,面前的人來來去去,我都沒有抬頭。反

正我就算在這裡化成一尊石像,也不會有人理我吧。


「……那所以這是最後一箱了嗎?」耳邊響起有點熟悉的男生嗓音,我因為根

本不想動也不想思考,所以只是任由那個聲音滑過去。不料下秒鐘那個男生就很開

心的對著我這邊喊起來:「學妹!小瑜學妹!妳在這裡等人嗎?」


很勉強的抬頭一看,果然是那個沒神經的鄭惠麟。他高興得要命,對我用力揮

著手,黝黑的臉上寬寬的嘴咧得大大的,露出一列白白的牙齒。我面無表情看他一

眼,又低頭繼續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完全沒有力氣也沒有意願打招呼。


他老大才不管,跑過來哇啦哇啦亂七八糟喊起來:「我來幫同學搬家喔,剛剛

打電話找妳或佳佳學姊想問妳們要不要幫忙,結果妳們都不在,還好阿姨給我識別

證讓我搬上去,不然文俐自己怎麼搬啊!」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怒火就這樣燒起來,抬眼看到旁邊站著一個瘦瘦的女

生,我下巴一揚,很毒很殘忍的冷著聲音說:「你想找我或佳佳學姊,是因為我們

都很壯,對不對?我們就不是那種柔弱秀氣的女生,可是難道我們願意嗎?難道這

是我們的錯嗎?別的女生坐著等別人幫忙搬東西,可是我們也是女生啊,為什麼我

們就是註定要幫人擔擔抬抬的?」


我受夠了。完全不管這人跟我熟不熟,不管時機適不適當,不管應不應該,反

正這時候他自己跑來吵我就是他倒楣,我把積壓了不知道多久的憤怒一股腦全部炸

在他身上。他聽了只是愣了一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閃爍著不解。


「妳怎麼了?」鄭惠麟被我莫名其妙飆了一頓卻完全沒有不高興,他只是很奇

怪的反問,然後還伸手摸摸我的額頭,摸到一手汗:「小瑜學妹,妳不是中暑了吧?」


我閃開了他的手掌,撇過頭,一點都不想回答。


「喉~惠麟你講錯話、闖禍了呴?」他身旁那個女生很識相地要開溜:「那我

先走了,你好自為之吧,下次我再請你吃飯謝謝你哦!」


「文俐妳怎麼可以……」鄭惠麟百口莫辯,委屈得要死。他的同學擺擺手很快

跑掉,留下他在我面前手足無措,長手長腳都不知道要往哪擺比較好的樣子。


「你走吧,我沒事的。」我揉揉太陽穴,疲倦的說著。「剛剛講的那些話你把

它忘記,我只是隨便說說。」


「我沒有……我只是……」他在我前面走來走去,嘰哩咕嚕的不曉得在講什麼:

「佳佳學姊換宿舍的時候我也有幫她啊!我常常幫忙搬家的,只是剛好……剛好妳

們都在這個宿舍嘛,所以我想說問一下……我不是因為……妳又不壯!」


「不用再解釋了,沒關係的。」我真的覺得煩死了,累死了,就讓我安靜一下

會怎麼樣!這個人沒神經到讓人憤怒!


「妳真的不壯,剛剛我那個同學,妳有看到的,雖然看起來瘦,可是她……體

脂肪有百分之三十三!」


「這跟壯不壯有什麼關係?」我氣打沒一處出,只能惡狠狠的反問。


「嗯……我的意思是……」他抓耳撓腮的急得要命,亂七八糟解釋著:「我是

說瘦也不見得瘦,體內脂肪含量也可能很高……」


「我知道。我是在問你,這跟我壯不壯有什麼關係!」我越講越大聲:「別人

瘦不瘦關我什麼事?我跟佳佳學姊就是壯,不對嗎?你敢說不是嗎!你敢嗎!」


被我這麼一吼鄭惠麟才委委屈屈的閉嘴,端正的五官通通都皺著,很痛苦的樣

子,半晌才迸出一句:「……我不敢。」


看我臉色一黑,他又趕快解釋:「可是壯有什麼不好!這是健康美啊!」


「屁。」才講完這個字,我發現我鼻子一酸,眼淚莫名其妙的滾出來,沿著臉

頰滑落。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趕快擦掉。


通通都是放屁。這些話都是安慰人用的,而那些需要被安慰的,都是可憐蟲。

我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會是這麼一隻可憐蟲。


不要解釋,不要安慰,不要再講那些無用的屁話。我努力建立起來的自尊與武

裝已經粉碎,什麼都沒辦法彌補了。


走開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鄭惠麟神經真的不是普通的粗,他完全沒有察覺我的厭惡與不耐,只是在我旁

邊碎碎念個不停,我到後來根本沒在聽,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講了什麼。我自顧自

沈浸在自己的低潮沮喪之中,抱著膝坐在那裡好久好久。不動,也不說話。


待我從石化的狀態暫時醒覺回復正常時,我才發現鄭惠麟已經不見了。不曉得

什麼時候走的。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4
時間: Wed Jun 5 20:36:34 2002

站起來活動活動因為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已經麻掉了的四肢。拖著腳步往樓

上走,週末的宿舍走廊上安靜得有點空洞。我去洗了個澡,然後爬上床去努力想睡

一覺。就算沒有醒來也無所謂。


已經不是「有沒有在一起」,「會不會發生什麼」這樣的問題了。整件事情只

是再一次的,以不一樣的方式打擊我而已。我猛然發現,自己跟多年前那個在紅茶

店裡不小心聽到男生們大肆取笑我黑壯外表的時刻一樣,始終沒有擺脫過那個嘲笑,

我始終沒有辦法不在意。是的,我比誰都在意這件事,都在意自己不是個嬌弱可愛

文雅秀氣的女孩。


哈哈。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至極。這麼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一覺睡到晚上,天色都暗了,寢室室友們紛紛倦鳥歸巢,走來走去吃東西講話

的把我吵醒。醒來之後我也只是睜開眼睛,呆呆的在床上瞪天花板,不動,也不說

話。好久好久,全身都開始覺得發酸發僵了,才翻個身。


我一翻身室友就發現了。剛去補習回來的學姊抬頭對我說:「若瑜,妳桌上的

冰紅茶一直冒汗,我幫妳放到小冰箱裡了,妳要喝的話……」


「我的紅茶?」我有點詫異,坐了起來。


「對呀,就妳桌上那杯。」


爬下床來,我在自己書桌上還發現一張紙條,和一條曼陀珠薄荷糖。紙條上面

已經被水痕暈得有些模糊的,佳佳學姊整齊的字跡寫著:「在樓下遇到小惠,託我

拿上來,他要妳換個好心情。想找人談談可以來找我。思佳。」


我只是趴在桌上,依然覺得很累。剛剛那一覺睡掉了我所有的精神體力,我已

經沒有力氣去感受體會那些溫暖的關懷。


如果不能給我我真正所要的,就離開我吧。因為其他,對此刻的我來說,都沒

有意義。


重新爬上床,我閉上眼睛,就彷彿可以聽見身體內部深處一個微弱的嗚咽聲。

嗚咽聲不是我的,而是來自一個很寂寞的小女孩。她需要很強度、很濃烈、義無反

顧的、大量的愛來滋養呵護。然而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這樣的愛情只存在小說

中或俊男美女身上。


我懷疑的不是愛情。跟佳佳學姊一樣,我懷疑的是我自己。


始終記得在那段時間裡,我是多麼希望自己睡著就不再醒來。可是凌晨時分總

是會莫名其妙的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睡意緩緩褪去,無法再入睡。過去的往事一幕

幕如剪影般閃過,想要定睛細看,又看不清楚。


彷彿一把細沙在流動,閃亮的顆粒混雜其中吸引我的視線也刺痛我的眼,伸手

去撈,來不及細細審視揀選,就已經從指縫間流逝。


白天可以比較不去想這些,上課下課讀書寫作業,吃飯跑步聊天說笑……反正

不要靜下來就沒事。老實說我還蠻喜歡去上課的,至少在認真聽講專心上課的時候,

我可以暫時忘記心口還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


能夠熬過那段生命中的黑暗期,現在想起來,佳佳學姊和鄭惠麟絕對居功闕偉。

佳佳學姊口頭並不擅表達,她只是每天晚上都會晃過來我們寢室探望一下。她的溫

柔敦厚奇佳耐性被我一次又一次的任性測試著,而我從沒有看她露出一點點的不耐

煩。不管是晚上十點多要去跑操場,半夜一點半要上頂樓看星星,或禮拜天早上七

點不到就想去吃永和豆漿等等,只要找得到學姊,她通常都是二話不說的陪我去。


一次在頂樓,我們吹著已經悶熱的夜風,我講了那個砂子的比喻給學姊聽。


「只是光線的折射啊,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還是很低落:「他對我的不同,

可以追溯到好多好多的原因,可是學姊,原因很多,那就表示並不純粹,對不對?

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吧。砂就是砂,發亮的砂也不可能是鑽石呀。」


「砂子也是有很多用處的。」學姊努力了半天,才擠出這樣的感想。


「砂有什麼用?只不過掉進眼睛裡能讓人流眼淚罷了。」我想到了哭砂這首歌,

雖然俗氣但還是蠻適合情境的,就不管已經是三更半夜四下俱靜了,開始低低哼起

來:「風吹來的砂,冥冥在哭泣,難道早就預言了分離……」


待我斷斷續續歌詞記不全的地方用啦啦啦混過去的哼唱完一遍之後,一抬眼,

發現在我旁邊一直靜靜聽著的佳佳學姊已經紅了眼圈。


「學姊,妳不要哭啦!」我被她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地勸:「我沒事呀,我

只是說說,反正就是這樣了,我一定會好起來的,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自己一面講一面就開始覺得鼻酸眼熱。是呀,這一切一定都會過去的,只是

過程好辛苦啊。我可不可以跳過去這一段,直接翻到結局那一頁?


佳佳學姊用手背抹去眼淚,另一隻手拍拍我,力道渾厚,重重的幫我打著氣:

「若瑜,妳唱歌很好聽。下次我們去唱歌,妳一定要跟我們去。」


「好。」我破涕為笑。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5
時間: Wed Jun 5 20:39:25 2002

佳佳學姊的陪伴是順著我的任性,鄭惠麟則是讓我們順著他的任性。他每次都

大呼小叫要我「換換心情嘛!」然後就強迫我去參加一些奇怪的活動,比如說校園

馬拉松賽!調酒社辦的冰淇淋大賽!


「我幹嘛去跑馬拉松!」看著報名表,我都快瘋了:「你自己去跑!」


「妳不是有在練跑?這個不會很難啦!」他老大還振振有辭:「我是腳受傷還

沒有完全好,不然我一定跟妳一起去!」


「不相信!你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我反駁。


「真的還沒好,不信妳看。」沒想到他在女生宿舍門口當場就開始脫球鞋拉襪

子,還一面大聲招呼我:「妳看啊!妳看嘛!兩腳比比看妳就知道,右腳還是腫腫

的對不對,欸,不曉得骨頭有沒有移位?妳覺得呢?妳看嘛!」


「我、並、不、想、看!」這個人,不用吼的,他根本聽不進去,我已經抓狂

了:「拜託你把鞋子穿上好不好!這樣很難看耶!」


「會嗎?我的腳很難看嗎?」他聽我這麼一說就有點不好意思地又把襪子球鞋

套回去:「不然冰淇淋大賽也不錯,這個我可以跟妳組隊喔,我們去報雙人組。志

在參加不在得獎嘛,反正有得吃……」


「我為什麼要參加那種比賽!」這比馬拉松更令人難以忍受:「我還不夠胖嗎?

你自己瘦就這樣害別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不不不,這妳就錯了,小瑜學妹,妳並不胖啊。」鄭惠麟很認真的豎起食指

搖著:「妳不要像其他女生一樣一天到晚吵著要節食要減肥喔。那很不健康的。」


「你真的覺得我不胖?」我反問。雖然他卯起來點頭如搗蒜,我卻依然完全不

相信。只能說我已經算蠻了解他這個二百五了。不信聽我下個問題:「好,那我問

你,你覺得佳佳學姊胖不胖?」


鄭兄用力搖頭。「不胖。」


「很好。」果然,我料得不錯。我耐著性子問最後一個問題:「那,你覺得有

誰是真的很胖、應該要減肥的?隨便舉個例子給我聽。」


他開始攢眉苦思,用力抿著嘴,手撫著下巴,咬牙切齒,很嚴肅的樣子。想了

大約三分鐘,他苦著臉想打混:「可是,可是我講的人妳又不一定認識……」


「沒關係,你就講,描述一下外型給我聽。」


「嗯……」他繼續抱著手臂絞盡腦汁想了很久。最後終於廢然放棄:「好,我

想不出來。沒有這種人啦。」


看吧!這種意見能當什麼參考!一點價值都沒有!


不過在這一堆天馬行空莫名其妙的點子中,還是有一些真的成功的。比如說我

就被拉去上過幾次山社的課,還觀摩過他們攀岩。他信誓旦旦保證「只要能爬上宿

舍的床又能爬下來,妳就有潛力。」


我看著人工岩場上面裝備齊全手腳俐落的能手們高來高去,一點也不相信他的

鬼話。


「真的不難,而且很好玩、很有挑戰性喔!妳一定要試試看才知道。」佳佳學

姊也在慫恿:「妳的鞋穿幾號?啊,比我小一點而已,我的岩鞋可以借妳!」


「還是太大吧?」我看著學姊的鞋,又看看自己的腳。


「沒關係,襪子穿厚一點就可以塞滿了。妳的襪子不夠厚?包在我身上。我的

脫下來借妳。」說著他老兄就要開始解鞋帶脫球鞋。


「不用了,真的,不用。」我簡直是聲淚俱下的求他。


我其實有點躍躍欲試,心跳因為興奮和一點緊張開始變快了。不過旁邊有這麼

多人在看,我怎樣都不肯上去丟臉。所以他們努力了幾次我都還是堅決不肯。說到

底我並不是不願意,並不是怕做不到,而是臉皮薄,太多人在看,我就不要冒險。

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種死性子真是蠻討厭的。也幸虧他們都不太在意。


「這個是確保器。Friend妳知道是幹什麼的嗎?」鄭惠麟講解起來倒是蠻清楚

的,他很認真的教著:「鉤環有兩種,對,這種是有鎖的,另一種無鎖。怎麼用?

來,妳看那個人,穿黑衣服那個……咦?」


鄭惠麟指著岩場快到頂的一個黑衣女子,突然就不講話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6
時間: Fri Jun 7 13:28:08 2002

那女生身手俐落的已經領先眾人,底下觀望的人大部分都在看她,一直到頂之

後她放掉開始墜落,很帥氣的抵達地面,好幾個觀眾忍不住小小鼓掌讚美了一下。


「好厲害喔。」我也看呆了,對學姊這樣說。


「啊,那是國手學姊。她偶爾會回來看看我們。」佳佳學姊好像很熟的樣子。

「她曾經是國家代表隊,當然很強!」


「哇,國家代表隊耶。」


國手學姊一路跟認識的人打招呼,她遠遠的也對我們這邊揮揮手,佳佳學姊和

鄭惠麟都馬上用力揮手致意。鄭惠麟還立正站好,很恭敬的樣子。而一直到走近了,

我才發現,那個學姊並不高,但也不瘦弱,身上肌肉線條非常好看。雖然不是瓜子

臉鵝蛋臉,下巴甚至有點方方的,皮膚大概因為常晒太陽的關係是一種淺褐色,笑

起來眼角也有皺紋,真的夠不上世俗的美女標準,甚至連「還好」都說不上,可是

她整個人煥發出來的精神奕奕,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她很爽朗的咧嘴笑著,叉腰站

在我們面前。


「好久不見,你們最近怎麼樣?」穿著短褲球鞋的國手學姊略揚了揚下巴,陽

光灑在她的臉上,略略鷹勾的鼻子投下陰影,超有個性的一張臉。她大概從來不知

道美白面膜或瘦臉霜是幹什麼用的吧,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想。她對我笑笑:「妳

是新人?我以前沒看過妳。」


「喔,不是的。我沒有攀過岩……」我有點侷促,乖乖回答。


「沒關係,先試試看吧。這也是很挑人的,像他們幾個,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

會這麼喜歡,對不對?」國手學姊用手指著我身旁幾個山社的人,大家都在傻笑。

「好了,我只是來動一動,誰要來second,這一條有5.8,惠麟你來?」


「好!」鄭惠麟眼睛一亮,馬上猛點頭。


國手學姊打過招呼轉身又往岩場那邊走,鄭惠麟居然真的要換鞋上場,大家都

開始勸:「你的腳不是還沒完全好嗎?不要去啦。」


「我去就好了,小惠你休息吧。」


「我去啦,國手學姊說了,5.8耶,你行嗎?」


「我不行難道你行嗎?」


大家七嘴八舌正吵著,鄭同學已經脫掉球鞋要換岩鞋了,佳佳學姊看不過去:

「你的腳傷……真的可以嗎?不會痛了嗎?」


「是還會痛沒錯,不過……」鄭惠麟坐在地上握著兩邊不一樣粗的腳踝想了一

想。突然又翻身去掏背包:「好,多纏幾層彈性繃帶好了。」


「這又是何必?」「岩場又不會跑,好了再來爬嘛。」大家開始手忙腳亂的拉

住他不讓他去。


「放開我!讓我去!」旁邊有人牢牢拉住鄭惠麟壓在地上,還有人把他的背包

一把搶走,鄭惠麟鬼哭神號著:「還給我!反正到老註定會風溼痛,現在就讓我盡

情燃燒吧!」


「有病啊你!」


眼前國手學姊身手矯健的又重新開始,我跟著仰頭望,她迅速而謹慎的行動真

正是美感與力感兼具,專注的神情,額上的汗,都讓我覺得很好看。


「這條路線有bolt都是很安全的固定點,所以學姊主要在示範爬岩動作,妳仔

細看她的平衡,超級強的。」佳佳學姊在我旁邊解釋給我聽。「很多男生都以為攀

岩是靠蠻力,其實不然。學姊的技術和平衡感都是大部分男生望塵莫及的。她是我

們的偶像。特別是小惠。」


「啊?」我聽到最後一句,有點驚訝,以為自己聽錯了。轉頭看看佳佳學姊。

學姊依然仰著臉在看國手學姊,不過神情有點落寞,聲音也越來越低。


「嗯,小惠最崇拜的人就是國手學姊,他也是因為這個學姊,才對攀岩這麼有

興趣的。接觸攀岩才一年,就已經有5.10的程度,除了有天分以外,他自己也投入

了很多時間去苦練……」


佳佳學姊為什麼在苦笑?「學姊,妳是說……」


旁邊不遠處鄭惠麟他們一票男生還在一面看國手學姊攀岩一面在嘰哩呱啦高談

闊論,我忍不住仔細看看鄭惠麟神采飛揚的側面,果然他一直緊緊盯著岩壁上的黑

衣人,嘴角揚著笑也還在講話,目光卻非常專注,完全沒有移開過一絲一毫。


佳佳學姊沒再多說,只是看我一眼。有點無奈。


我想我了解了。原來,太陽底下真的沒有新鮮事。她看著他,他又看著別人。

說來說去,故事都相似,只是,我們不到最後,都不會知道結局。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7
時間: Fri Jun 7 13:29:04 2002

我突然覺得豁然開朗了一些些。反正,不是只有我這樣而已嘛。何況,看這些

週末下午聚集在這裡的人們,憑著一股熱愛來到此地,不管熟或不熟,認識不認識,

都很自在的談論著共通的話題。大大的太陽晒得人一身汗,皮膚都發燙,瞇起眼睛

看國手學姊俐落地領著頭穩穩地往上攀……這世界還是很大的,還是充滿了形形色

色的,各式各樣的,高矮胖瘦美醜都有的,不一樣的人,為什麼我一定要把自己關

在那個角落,瞪著天花板,一遍一遍地不斷回想過去在我的小世界中,哪一年哪一

天哪個時候,發生過什麼事,又代表什麼意義呢?


我不知道別人都是怎樣,不過就我而言,「讓自己開朗一點」這件事,我慢慢

才體會到,也是需要學習的。而且,身旁的環境與朋友會是非常大的影響。以前心

情爛就爛了,張至理他們了解是了解,不過自身都難保,我們最多就是爛在一起,

大家都慘兮兮,一個沮喪另外幾個也別想好過。而上了大學之後,各走各的變成常

態,私人空間與時間都增加了,再也沒有誰會把另一個人的悲喜當作自己的事情。


偏偏我去認識到一個奇葩鄭惠麟。這人臉皮跟神經都好像鋼鐵鑄成的一樣,這

年紀常會有的彆扭與矜持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每次看到他都很有精神很開心的樣

子,想做什麼也都劍及履及拉了就走。我終於知道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也不是件壞事,

至少我在被吵得露出「煩死了!」的表情的時候,心裡偶爾還是會偷偷地想,像他

這樣也不錯,真的很健康吧。一定是可以長命百歲的那種人。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就是這麼無法預測,毫無道理可言。我多少也知道自己不是

一個容易親近、容易跟人打成一片的人。真正跟我熟稔親近的男生,要不是毫無選

擇的從小就認識,像黃明璽,就是也走傷痕路線像張至理。正常人幾乎是沒有。不

過鄭惠麟算不算正常我想這還有很大的討論空間,還是算了。


在努力想要擺脫黃明璽帶來的混亂與沮喪之際,我被拉著到處跑,從士林夜市

到龍洞,從城市到鄉村,從山上到海邊……常常都是他們一群人約一約要殺出去的

時候,佳佳學姊順便來叫一聲,我就跟著去混。在那群我不算太熟的人裡面誰也不

會刻意招呼誰,一個人靜靜的也不會被關切地問個不停「妳心情不好嗎」「妳怎麼

了」「要不要說一說」之類的。正適合我當時的心境:不想一個人,也不想把所有

的心事都翻出來細細交代的矛盾狀況。


我常常在人多的時候縮進自己的世界裡,又在一個人的時候發現自己渴求旁人

的了解與陪伴。這就是我無法逃避的矛盾宿命。


週末下午我被拉去政大人工岩場看比賽,在四周喧鬧熱絡的氣氛裡面毫無辦法

的有些失神。一個人靜靜坐著,陽光燦爛得讓人簡直除了出汗就沒有別的方式讚美

它,身旁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人都在走動談笑,為等一下要開始的計時賽熱身或熱場,

我卻沒辦法感染那樣的脈動。


還在冥思的時候,有人走到我面前,影子蒙上我的臉,突然眼睛從強光下偷得

一點喘息的機會,頓時覺得舒服許多。我無意識的抬起頭,發現那人不是不小心站

在我面前幫我擋住太陽的。他正低頭看著我,帶著研判的表情。


奇怪,這人有一點眼熟?我好像哪裡見過他?


「妳是不是……」這男生撫著下巴,站在我面前,略欠著身,打量了我好一會

兒,才又說:「妳是不是姓陳?」


我瞪大眼睛,驚疑不定,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小瑜,幫我們看著,我要去比賽了!」還正僵住,鄭惠麟把他的背包對我丟

過來,一面喊著一面跑開:「要幫我們加油喔!」


「你的腳……可以爬嗎?」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爬起來吼回去:「彈性繃帶!」


「已經包好了!」鄭惠麟遠遠的用很滑稽的姿勢抬起腳晃晃腳踝,表示沒問題。

人都已經在別號碼牌了,我也只好放棄,重新坐下。算了,反正廢的是他的腳,關

我什麼事,隨便他好了。


大概是鄭惠麟叫我的時候,給了面前這位男生一點靈感,他啪的彈了一下手指:

「果然沒錯,妳是陳若瑜!」


「我認識你嗎?」我一頭霧水地反問。


那高高瘦瘦戴個眼鏡還算斯文的男生抿了抿嘴,偏著頭繼續打量我,自顧自的

說下去:「我剛剛就看到妳了,一直想不出來妳的名字。妳跟高中的時候差蠻多的。」


「你到底是誰?」我已經開始有點火氣了,這人幹嘛講個不停就是不說自己是

誰?我到底在哪裡看過他?這眼鏡,這長相,這身材……想不出來真討厭!


「我是方學文。妳不記得我了嗎?」他嘴角露出有點古怪的微笑:「我可是把

妳記得清清楚楚,只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妳而已。周吉美,妳還跟她有連絡嗎?」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8
時間: Tue Jun 11 12:25:41 2002

老實說我還真是大吃了一驚。這自稱方學文的人跟我印象中所殘留的影像相去

甚遠。我一直記得他一臉奸詐狡猾樣,或是獐頭鼠目,或巧言令色……好吧我並不

太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只是依稀有點印象,不過不是什麼好的印象。


也許經過那一段青澀辛苦的時光,我們都會改變吧。我只是坐在那裡,抬頭很

辛苦地望著這個不知道能不能算認識的陌生人。此刻身在天寬地闊的大學校園裡,

不遠處的前方鬧熱滾滾的正在舉行比賽,旁邊都是看熱鬧或結伴同來的友人,我的

思緒卻毫無辦法地被拉回我們那間迷你而擁擠的中學,放學時分大家擠著要出去的

側門邊,制服的格紋,校門外攤販水煎包的香氣,位於馬路邊轟隆隆車聲不斷的公

車站牌,我身旁有著總是清秀優雅的周吉美。


我絕對不承認自己懷念以前的歲月。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不過那些辛苦而疲

倦,只能被一張張考卷定義,在人群中磕磕碰碰,與母親總是搞得關係緊張的那些

日子,我從何懷念起?所以面對著這位勉強算得上是故人的方先生,我的態度是一

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我不會啊。我一直不擅長與人互動,在上大學之前悶著頭被逼得乖乖的,加上

個性也不開朗,我有什麼機會跟別人正常來往?舊時友伴此刻各走各路,新朋友要

不是本來個性就熱情大方天下為公像鄭惠麟,或有特殊機緣可以住在同一個宿舍如

佳佳學姊的話,我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比較熟的朋友。


那所以像這樣,我到底應該跟他講什麼呢?


方學文也站在那裡有點尷尬的樣子,我們沈默了一下,都在找話講,又都找不

到。他戴著細框眼鏡,短袖襯衫加牛仔褲,皮膚白白的,頭髮比高中時長了一點,

不過還不到很離譜的程度。我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


「妳……現在是……」終於還是他想出話來講,他開口問了一下我的學校系級,

然後評論:「妳考得算有點失常吧?記得以前妳的成績蠻不錯的。」


「啊,喔,有嗎。」我聳聳肩。「那你呢?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唸政大?」


「嗯,沒錯。」他推推眼鏡,回頭指了指一個在旁邊等著要比賽的男生:「我

來看我室友比賽。妳也來攀岩嗎?」


「不是。我也是來看人比賽的。」


方學文又上下打量我一下,隱隱有笑意。


「妳高中時的殺氣都不見了。」他後來只是這樣說。


是這樣嗎,我以前有那麼恐怖?其實這段時間我被莫名其妙的思緒、好像在成

形又已經被迫煙消雲散的情愫給搞得混亂不堪奄奄一息,這應該是為什麼方學文會

覺得我氣勢減弱的原因吧,想我以前跟他對衝起來什麼都豁出去的那種狠勁,也難

怪他此刻會用那種很不習慣的眼神看我。


「妳現在住宿舍嗎?女幾?」這樣一問就聽得出來是內行的,方學文聽了我的

答案之後又說:「啊,我們以前跟妳們宿舍寢室聯誼過。二零五……」


「咦!就我們對面嘛!」我有點驚訝。這種巧合的感覺真奇怪。


這時候第一組比賽的已經結束,鄭惠麟一下來就開始鬼叫:「為什麼都沒人在

幫我加油!」


「啊?你比完了?有沒有晉級?」我左右看看,果然大家聊天的聊天,去洗手

間的去洗手間,買飲料的買飲料,還真的沒人在關心他老大的比賽。無怪乎他一臉

委屈的抗議不止。


「當然晉級了,這還用說!」


「大家都知道你會晉級嘛,反正決賽再來好好加油就好。」我隨便敷衍了一下,

鄭惠麟還是很不滿意,咕噥了半天,一頭一身的汗都沒打算擦的樣子,他注意到我

面前的陌生人,先是轉過來看看我,又看看方學文。


「嗨你好。」鄭惠麟很熱情地咧嘴笑起來,毫無困難地對著方學文打招呼,也

不管自己完全不認識人家。鄭惠麟這人就有這種奇怪的能力。我或別人做起來會覺

得很彆扭的事,他做起來輕鬆自在一點都不奇怪。果然外星人跟我們是不一樣的。


「啊,嗨。」方學文也是正常地球人,有點不知道怎麼反應似的,帶點侷促。


佳佳學姊他們此刻帶著冷飲回來,鄭惠麟歡呼一聲就去搶,搶回來還不忘給我

跟方學文一人一罐,很開心的招呼:「喝嘛!不要客氣,這是學長請的!」


旁邊趁假日回來看學弟妹的前輩敲了一下鄭惠麟的頭:「你慷慨什麼,又不是

你請客!」


大夥兒聊成一片,混亂中方學文對我打個手勢。「我先走了。下次再見。」


我對他揮揮手,心裡在想,下次?我可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會再見。


結果就很老套,過了一個禮拜鄭惠麟他們要決賽,我又去了政大,又在那裡遇

到方學文。


「你室友也進決賽?」我隨口問。


「沒,他被淘汰了。」方學文說。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99
時間: Tue Jun 11 12:27:20 2002

然後就是這樣,我們並肩坐在可以望見岩場上鬧熱滾滾決賽進行過程的地方,

有一搭沒一搭的吹著風閒聊。他閒閒問起周吉美,我說我們已經沒連絡很久了。


說的時候有點朦朧的罪惡感,因為對很久沒連絡了這件事一點感覺也沒有,所

產生的罪惡感。


「她好像在重考吧。不過不曉得是哪個補習班。她後來搬家了妳知道嗎?」方

學文講著講著,因為沒得到什麼回應,所以又停了。


我又開始思考吉美的長相。我記得她是很清麗的,可是為什麼我都想不起來呢,

這種感覺真令人挫折沮喪。


「現在想想也真有趣,以前追她那麼久,後來沒了就是沒了,連她現在在哪裡

都不知道了。」方學文有點感慨的樣子。「妳呢,妳以前不是跟那個黃明璽不錯?

他那麼愛玩,聯考考得怎樣?」


「你也認識黃明璽?」我有點驚訝。


「誰不認識他?而且,他也追過周吉美不是嗎?知己知彼嘛。」方學文說。


聽著這些事情,感覺很隔膜。我們好像兩個白頭宮女坐在一起話當年,不管發

生過什麼,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講起前朝遺老都不痛不癢的。也才沒多久以前的

事而已呀,我還因為黃明璽失眠過那麼多次,為什麼從別人的嘴巴裡講出來,就好

像蒙著一層厚厚的膠膜一樣了?


那種痛法變成悶悶的隱隱的痛,好像手肘或膝蓋不小心去撞到桌角門邊,慢慢

浮現一塊瘀青,看著是沒事,有時自己手賤去按按,痠痛得讓人眉頭皺緊。不過漸

漸的也都會消褪吧。只是消褪之後,不見得就會小心一點,還是常常撞到呀。我就

是這麼粗手粗腳的一個人。


我們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坐在那裡吹風閒聊了一下午。我想,我們都在試著

找尋一些過去的記憶片段想要重組,而這些片段的交疊處就是一個現在不知道下落

的女孩,周吉美。我們都曾經那麼喜歡她,而這一個共通點莫名其妙地在時移事往

事過境遷之後,以奇怪的方式把兩個其實並不算認識的人拉在一起。


所以過了幾天之後接到方學文的電話,跟我說他現在人剛好在公館,問我要不

要出去吃飯的時候,我沒怎麼多猶豫的就出去了。


然後再過一個禮拜,他又打電話來,只是很簡單的問「那是妳過來呢,還是要

我過去?」我心裡在想,大概就這樣了吧。


想起來我們走在一起真是很無厘頭的一件事,我做夢也沒想過會是跟這個人、

會是這樣開始交往的。佳佳學姊有點擔心地問我:「妳真的喜歡他嗎?這樣會不會

太快了一點?」


我有點茫然。「怎樣算真的,怎樣算假的?怎樣算快,怎樣才算慢?」


我不知道啊。張至理跟黃明璽他們,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是真的還是假的喜

歡人家?我沒有跟誰以男女朋友的立場交往過,既然他願意這樣對待我,我也想不

出什麼強烈的理由拒絕,那,為什麼不?


「我總覺得妳……好像不是非常……怎麼說,投入?」佳佳學姊斟酌著字句,

她不美但很有英氣的臉上濃濃的都是憂慮:「而且,妳不是非常快樂甜蜜的樣子。」


「學姊,談戀愛,到底應該是怎麼樣?」我托著腮,坐在體育場旁邊的草地上,

看學姊一面拉筋伸展,一面憂心忡忡地問我話。晚風輕輕,我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佳佳學姊聽我反問,抓抓頭,稍稍汗顏:「唉,我自己又沒經驗,實在沒辦法

幫妳判斷。真是抱歉喔。」


我們週末有空就會見面,走路的時候他會拉著我的手。每天沒意外的話會通個

電話。這樣算談戀愛嗎?


我不知道。我其實不是非常了解方學文這個人。在我的標準裡,不到張至理或

黃明璽那樣的程度,是不算了解的。這樣算起來,全世界我了解的人還真不多,就

那麼幾個而已。


不過,一定要很了解才能談戀愛嗎?好像也不是。太了解了,反而沒有勇氣去

嘗試。因為清清楚楚可以預見,失敗之後,將要承擔怎樣的後果。盲目有時候不是

壞事。要有點盲目才會有膽量吧。


因為我太了解黃明璽了。這就是問題所在。現在我還是「小瑜」,如果稍稍不

小心,我就會變成那一個換過一個裡面的「一個」。


所以,我不要。


可是,我還是常常想到他。不自覺地把所有認識的男生都拿來跟他比一比,包

括我那所謂的男朋友在內。然後偷偷的結論,好像誰都比不上。我們的默契與相知

已經根深蒂固,沒有辦法割捨遺忘的了。這根本就是我的一部份,不用太認識我的

人都可以清楚觀察、感覺到。就像我有兩道眉毛兩個眼睛一個嘴巴一樣,很自然的

呀。一直都是這樣嘛。


不過,這是我的想法。不是方學文的。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0
時間: Wed Jun 12 14:29:40 2002

「那個黃明璽,妳真的沒有跟他在一起過?」這是方學文最常問我的話。見我

搖頭否認,他一定會接下去這樣問:「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很老實的回答。


叮!恭喜妳,答、錯、了!像這樣的題目絕對不能實話實說,不管理由是什麼。

我眼睜睜看著坐在我對面的方學文臉色一吋吋那樣暗沈下來,不發一語。


「怎麼了?」我很困惑地追問。


「妳的意思是,妳其實並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只是不曉得為了什麼才沒有在

一起的嗎?」他的臉色很僵硬,聲音也很僵硬,看得出來很不高興。


「我沒有這樣的意思,你從哪裡推論出我有這樣的意思?」一股悶氣莫名其妙

地被這幾句話勾了起來,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豎起全身的毛髮進入備戰狀態。


「妳的話明明就是這樣的意思。」


我真的動怒了。這樣指鹿為馬動輒得咎似的抹黑法,實在讓人氣不過。何況,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要是質問我跟張至理有沒有曖昧的話,我還不會這麼不爽。偏

偏就是沒人懷疑過我跟他。唉。


因為有一點點心虛,所以更加容易被激怒。不巧方學文也不是笨蛋,他不用太

久就摸清楚我的罩門,越發多疑起來。我這才發現他是一個這麼會鑽牛角尖的人。

跟我比起來簡直不遑多讓。


「他長得帥又跟妳一直走得很近,我看大概全校都知道的事,妳還想瞞我?」

方學文講起這樣的話要多酸就有多酸,不開心的表情堆積在他那堪稱斯文的臉上,

眼睛很彆扭的硬是不看我,倒像是在跟我面前的桌子講話一樣。


「我要瞞你什麼?沒有就是沒有,你為什麼不相信呢?」我的聲音也大起來。


僵持大約三五分鐘,或許更久,我不肯放低姿態,他也不肯先開口的樣子。然

後很突兀地,他站起來拿了背包就走人,頭也不回地,把我一個人丟在麥當勞裡面。


他把我丟在這裡!


我瞪大眼睛很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瘦直背影就這樣上了樓梯很堅決地不見。第一

時間的反應居然是開始詫笑。你以為你是誰!


再來一定是好幾天沒連絡。不管是賭氣也好、不在乎也好,我就是不太受到冷

戰的影響,照樣上課吃飯和學姊跑步運動。學姊問起來我也只是輕描淡寫帶過去。

我不知道這麼稀薄的感情基礎可以維持多久。事實上,維持不下去也不是什麼大損

失,頂多是少講一點電話,週末不再出去看電影喝茶吃飯而已。


雖然這樣冷淡,不過在沒有冷戰的時候,我看著自己的手被他握住,隨著走路

的節奏微微擺動,總是模模糊糊會想著,應該被這樣牽住的,似乎該是另一隻秀氣

而白皙的手。我那麼那麼羨慕她,那麼喜歡她,今天會這樣輕易而簡單地就跟方學

文在一起,是不是在潛意識中想幫她把這個缺憾給彌補過來?


還是,藉由這樣的方式,我得到了所謂的認同?他曾經追求過周吉美,現在換

成我,如此這般,在他心中,我和吉美也許在某程度上來說變成同等級的人了。這

對我來說有著無法忽視的意義。要不然,說長相他沒有黃明璽帥,說成績家境都沒

有張至理好,要說個性也比不上外星人,我是說鄭惠麟的開朗大方,為什麼就是他

呢?


當然有個最大的關鍵,那就是,因為他對我有那樣的意思,勉強算是追了我。

至於他為什麼會對我產生好感,老實說,我一點都不知道。我也沒有問。或許他那

邊的想法也可以分析出一大篇道理來,不過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比較」是一件很惡劣的事情。但誰不會比較?方學文自己也不能免俗。我們

可說是各懷鬼胎。只不過我都在心裡偷偷比較著,而他會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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