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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1
時間: Thu May 2 13:19:16 2002

黃明璽偶爾會打電話來叫出去看電影,大部分時候我跟他說我要睡覺。我媽已

經找不到正當理由反對了,可是每當要出門,她都問東問西的讓人覺得煩,索性通

通都說不去,在家睡覺最輕鬆愉快。


「妳不會覺得很無聊嗎?」黃明璽在電話那頭問。


「不會。我需要休息。」


「妳忙什麼大事業這麼累?聯考,誰沒考啊,張至理還天天去跑步跟游泳呢。

不曉得為什麼在發憤圖強。」黃明璽好像很不耐煩似的叩叩叩不曉得在敲什麼東西。

「快點出來啦,我們去看電影。」


「電影有什麼好看,要花錢,還要出門,外面熱得要死。」


「妳是在家裡養豬嗎?養得白白胖胖的,七月半可以殺來吃。」


「放屁。」


「到底來不來,張至理已經快到我家了。我們馬上要出門,可以等妳五分鐘。」


「不要。」


掛了電話,我媽問我要不要喝綠豆湯,一面盛著一面隨口問:「明璽嗎?妳有

沒有問他考得怎樣?」


我接過綠豆湯,搖搖頭。


「有空問一下,妳黃媽媽上次來有在講,說都不曉得考得怎樣。如果考得不好

要重考,也是要趕快開始準備。」我媽自己也盛了一碗坐下來吃。「他們找妳出去,

妳就去啊!出去玩一玩嘛,天天關在家裡做什麼。」


我實在不想相信這是才沒多久以前,接到黃明璽電話會東問西問問得我動肝火

的母親大人。我抬頭很快望她一眼,又繼續喝我的綠豆湯,不講話。


我媽被我那一眼看得顯然有些不自在,她解釋了兩句:「唉,之前妳們都在準

備考試啊,現在考完了,有同學來找妳,出去玩沒關係……」


「他不是我同學,我們沒同班很久了。」我涼涼地回答。三兩口把最後一點綠

豆湯喝完,站起來準備把碗拿到廚房去。經過我媽身邊,眼角瞥見她有些僵住的表

情,不曉得為什麼覺得有點罪惡感參雜其中的報復快感。


該收到成績單的那一天,我媽從一大早就開始表現出明顯的焦慮。我實在受不

了她在房間客廳廚房各地走來走去還一面嘮叨的樣子,所以隨便找個藉口溜出去混。

說是「出去」也算誇張了,充其量也只是走幾分鐘到張至理他家去而已,連社區大

門都沒出。反正張至理家什麼都有,就是沒大人。


他家抹得乾乾淨淨的楓木地板走起來簡直會滑倒,我就坐在上面打電動玩具。

音速小子不小心撞上石頭或絆倒就掉一地的金環,又要重新跑著撿,這種需要高度

精神集中又不會用到反射神經以外的遊戲非常適合我,我根本就沒注意主人跟狗跟

客人黃明璽正在講什麼。


不過他們好像也沒怎麼交談。張至理在翻報紙找電影廣告,黃明璽則是在幫張

至理接那種補習班打來廣告拉學生的電話。他說跟工讀生亂哈拉很好玩,他會跟對

方說「可是我考得很好耶,好煩惱要念哪家醫學院,我自己是不太喜歡台大啦」之

類的屁話。


雖然嘴裡講著電話熱鬧得很,有眼睛的卻都看得出來,黃明璽從一來就臉黑黑

的好像心情不太妙。不管大人怎麼套話怎麼拜託,我們彼此是絕對不會問對方考得

怎樣的,這種默契不用言說。隱約也知道這位黃先生考得絕對不會太好,他自己雖

然老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說到底,他根本只是不想面對現實。老用那個調調兒去

逃避問題,逃避到連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他真的不在乎了,其實根本是欺騙

自己而已。我又不是昨天才認識他,他的好勝與倔強從來不在我們之下,只不過自

知功課方面他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所以用另一種驕傲的方式離開戰場。


中午時分,在張家幫忙的歐巴桑問我們要吃什麼,她好準備,張至理問要不要

出去吃,我正在抱怨天氣熱得要死為什麼要離開冷氣房的時候,電鈴響了。


我們在等的,就是這個鈴聲。輕輕的只按一下,按的人就走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2
時間: Thu May 2 13:20:20 2002

我們三個面面相覷,我放下搖桿,音速小子抱著手臂頓著腳等我繼續玩。黃明

璽掛了電話,張至理還故做鎮靜地回去看報紙。歐巴桑最狀況外,她一聽電鈴聲就

說:「啊!郵差來了,我去拿信。」


「我自己去!」說時遲那時快,張至理呼地一下從沙發上爬起來往外跑。


「喂。」黃明璽叫我。我回頭看看他。


「嗯,我知道。」


知道什麼?住在這裡這麼久,我們當然知道郵差送信的順序。已經送到張家了,

這代表郵差已經去過我家又去過黃家。現在,我的大學聯考結果,我至今為止最重

要的一張成績單,應該在我家,我媽媽的手上了。


我們兩個對望了一下。從彼此臉上看到期望和猶豫,還有一點點膽怯。


好像總是這樣,在猶豫的時候期待對方推自己一把,推得太大力或太小力,就

毫不客氣地發起脾氣來。我們一直在彼此之間扮演這樣的角色。


張至理進來了,手上握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強自鎮靜的表情。


我們三個瞪著那張成績單瞪了好幾分鐘,沒人敢開口。


「啊你們要不要吃飯嘛?」歐巴桑已經問得不耐煩了。


「等一下啦,等一下再吃。」張至理說。然後他突然把成績單遞給我。「妳,

妳開好了。」


「不要,這是你的,你自己看。」


「那你……」他又轉過去看黃明璽,黃明璽也是反射似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搖

著手。


「……我先去洗手再來打開。」張至理磨了半天終於找出個新的拖延藉口,他

放下成績單就快步往後面走。


我們兩個繼續盯著那張成績單發呆。然後電話突然響了,把我們嚇一大跳。歐

巴桑接了電話之後塞給我:「小瑜,妳媽媽。」


「小瑜,妳的成績單來了,快點回來看!」我媽大概也是剛收到,講話很急:

「還有,明璽的也到了,黃媽媽剛剛打電話來找明璽,他在那邊嗎?叫他回家!」


我很想知道張至理考得怎樣,又很不想知道。我很想知道自己考得怎樣,另一

方面又希望可以永遠不要知道。矛盾得要死,我抬頭看向黃明璽。


他微微皺著眉,我在他臉上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就是這樣子吧,我連鏡子都

不用照。


「走吧?」他不是很確定地問。


張至理又回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個人之間第一次誰都講不出話來。面

對未來這樣巨大的重量,我們連彼此都無法依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績單要拆,

有自己的路要往前延伸。再來能不能互相陪伴,能走到哪裡,誰也不知道。


而一切,似乎都在面前那張薄薄的紙單上面,有著神祕的答案。


「我媽叫我回家看成績。」我最後清清喉嚨說,又看了看黃明璽。「你媽也叫

你回家。你的也到了。」


「那……」張至理的表情,好像希望我們留下,又希望我們快走似的,矛盾得

很。「等一下,看完,再說?」


點點頭,我跟黃明璽一起走出來。到這個時候我真的只能責怪教務處的什麼新

措施了,為什麼不像往年一樣,讓我們把成績單寄到學校,他們登記完以後再讓我

們去拿了,多拖一天是一天啊,何況在學校拆成績單總比在媽媽面前拆來得好。我

一面走一面在心裡咒罵著。七月底火燙的太陽灼燒著我的頭頂、頸後,視線所及都

是白鐵般的光芒刺得人瞳孔縮緊。好熱啊,為什麼會這麼熱呢?


要熱到什麼時候呢?這個夏天好漫長啊。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3
時間: Fri May 3 21:24:19 2002

而謎底總有揭曉的一天。再不願面對,事實也不會消失不見。


在巷口和黃明璽分道揚鑣,我們只交換了無言的一眼。回到家,一開門進去,

迎面而來的冷氣伴隨著我媽更冷的臉色,我一看,心就馬上一沈。


成績單,我的成績單,躺在客廳桌上,已經拆開了。


「媽!妳怎麼可以……」


我都還來不及抱怨,臉色黑黑的我媽就打斷我:「妳自己來看看,生物怎麼考

成這樣?還有,物理也……比我預估的少了快二十分?」


我頭都昏了。連我自己是打死就是不肯對答案的,大人問時都說不知道不知道,

為什麼我媽還會有所謂的「預估分數」?我過去拿起那張薄薄的紙,上面毫無感情

的電腦打字宣告著我的前途與命運。我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看過去。


其實跟我在學校考出來的成績沒有什麼太大的出入,只是也沒有什麼很狗屎運

的驚喜罷了,老實說,在那樣的壓力下沒有任何失常,應該就是一種功勞了,只不

過我的母親大人對這樣的論調完全不能認同。她好像一直希望我在聯考中能一鳴驚

人讓她見識見識什麼叫做奇蹟或黑馬的。顯然我又讓她失望了。


耶,我的英文考得不錯呀,國文也是,數學題目蠻難的全國高標只有五十分不

到還有好幾百個考零分的我還有這樣的……


分數在我眼前慢慢清晰起來,準備聯考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早就已經被灌輸

了足夠的資訊可以分析評估,所以我腦中開始跑馬燈似地出現一堆學校、科系的排

名,去年錄取標準等等。這樣的分數絕對不夠我選校又選系,不過兩者擇一是絕對

沒有問題的。


啊,我,我就要變成大學生了呢!突如其來的認知讓我心頭莫名其妙湧起一股

興奮。大學生!


不知道張至理……黃明璽……


我媽已經自顧自拿起電話打出去了,我到此刻才聽出來她在跟我爸講話。話聲

低低的好像有點委屈,跟我這邊簡直要快開始載歌載舞的氣氛完全像是不同的兩個

世界。她後來把電話遞給我。「妳爸要跟妳講。」


「小瑜啊,妳把分數念給爸爸聽,我等一下叫人幫妳去做最佳落點……」我爸

聽起來比我媽高興多了。「這分數……照去年錄取,對啊,可以上台大了!考得不

錯,小瑜想要什麼禮物?」


掛了電話我總算覺得舒服多了,不過一回頭看到我媽以及她頭上那朵跟著她走

來走去的烏雲,就馬上又把嘴角的笑意給縮回去。


我的價值觀就建立在這上面呀,你們這樣會讓我很混淆的。到底是好還不好?

到底你們滿意還是不滿意?到底我是乖女兒還不是?我一直這樣努力的在嘗試,你

們為什麼不能給我一個直接而清楚的答案、方向?


不然,妳是希望怎麼樣呢?如果張至理是妳的兒子,妳會不會開心一點?


說到這,我突然想到這世界上同時還有很多人現在都在看成績單。剛掛掉的話

筒又被我搶在手裡,電話打過去,張至理家不通,黃明璽家也不通。


我拎著成績單就往外跑,暫時先不想管我媽的臉色。溽暑的毒辣太陽燒得我簡

直要嗤地一聲冒起煙來,不過反正現在中暑也沒關係,我要去念大學了!


雖然只是一小段路,也跑得我眼冒金星汗如雨下,在巷口遠遠就看到張至理往

這邊走過來。我一看到他就喊起來:「你考得怎麼樣?怎麼樣?」


他嘴角勾起那種很欠揍的笑意。「還……不錯吧。」


不曉得為什麼,一出了家門,在七月的大太陽底下,三十多度的高溫中,就是

有股興奮感從腳底一直冒上來,腦中轟隆隆的什麼都沒能多想,我簡直站不住,要

用跳的,一面喊:「落點啦,我們去做電腦落點分析好不好,走我們去找黃明璽。」


張至理欠揍的表情更嚴重了。他下巴抬了抬,很跩地說:「落點分析?我不用

做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4
時間: Fri May 3 21:25:25 2002

我已經無暇顧及他這種跩法以後會不會被揍,反正現在我才真正開始感受聯考

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再也不用管再也不用擔憂,模擬考月考小考周考晨考都去死吧!

莫耳定律牛頓三大運動定律微積分機率通通都去死吧!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妳這麼高興幹什麼?考得很好?」張至理看著顯然已經有點失去理智的我。


「不知道,不知道。呵呵。」


我把分數講給他聽。一比較之下,才知道社會財富分配是多麼不公平,他的分

數零頭給某些人搞不好還可以矇上什麼學校……


而黃明璽就是那「某些人」。


看到我們聯袂出現,黃明璽的兩道濃眉緊緊糾結著,眼神一直飄來飄去,就是

不直視已經滿頭大汗的我們。


「要不要去?走啦,出去吃東西,下午去補習班做電腦落點分析……」我拉了

一動也不動的黃明璽一把。他那身材我怎麼可能拉得動,所以他依然在門內,我們

依然在門外。


「你們去吧,我……」雖然沒講完,不過他臉上的猶豫與身體語言都說得很清

楚,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跟我們出去。


「你考得怎樣?」到這時候張至理才清清喉嚨,問出早就該問的問題。


「不要問了。」黃明璽苦笑了一下。


我說真的,長這麼大,我還沒看他笑得這麼苦澀過。


心裡本來在翻騰滾熱的興奮感降溫了許多,我冷靜下來才看出他的表情有多尷

尬勉強,好像連跟我們說話都很費力似的。


陌生的生疏與僵硬好像什麼植物似的在我們之間長出來,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

講,沈默卡在三個人的喉嚨裡。


這個黃明璽,和不到一小時前,還在張至理家嘻嘻哈哈講著電話吃著零嘴一面

取笑我電動打得很爛的黃明璽,好像不是同一個人了。


就連我身邊的張至理,也不會再一樣了吧。


那天晚上我帶了一整個下午走遍各大補習班做出來的落點分析回家。我爸我媽

都各自有一套理論,所以三個人攤了一桌子的資料紙張文件,各持己見。我很理想

派地要選系不選校,我爸覺得既然進得了好學校那就隨便選個系反正大不了轉系。

我媽的想法最奇異,不過也不令我驚訝,她很不甘願我有幾科「明顯失常」,所以

堅持應該要去查榜。


「萬一查了之後分數不進反退怎麼辦!」答題目的是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

很清楚,這樣的分數已經算是水準甚至以上的佳績了,我媽到底要怎樣啊!


不論我怎麼解釋,怎麼分析,她就是一整天臉黑黑的非常低氣壓。我到後來才

知道她有多麼希望我可以當醫生,不過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有些人註定就是沒那

個命呀!


「那如果是重考呢……」


我媽看似不經意但絕對不是隨口說的這句話,當場讓正在辯論到底學校還科系

重要,地理系地質系出來到底可以幹什麼這類話題的我們父女倆很合作地閉上嘴。

登時氣氛一陣冰冷,我家中央空調真是太強了。


重考?我?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5
時間: Fri May 3 21:26:18 2002

後來是黃媽媽來我家,才暫時中斷了我們餐桌上那莫名其妙的僵持。黃媽媽的

眼眶紅紅的,她把前幾天借去試用的麵包機還我們。我媽拉著她到客廳坐,比我媽

年輕好幾歲的黃媽媽此刻看起來好像我媽的妹妹一樣,她低著頭什麼都講不出來。


「明璽……考得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啊,他拿到成績單就收起來了,怎麼問都不講……」黃媽媽抬頭

看著我,眼神很迫切的樣子:「所以我過來問問看小瑜,他到底考得怎麼樣?你們

都是好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妳跟張至理都考得很好……拜託你們也鼓勵一下明

璽,看他是不是要重考,還是怎麼樣,也跟爸爸媽媽講一聲……」


「我不知道啊……」我被黃媽媽問得坐立不安。


「你們下午不是一起出去做落點分析?」


又來了,黃明璽又給我玩這一套,看以後誰還可以當他的擋箭牌。我心裡犯著

嘀咕,卻很識相地閉緊嘴巴什麼都沒說。


我媽絮絮叨叨地跟黃媽媽講述著我的成績,也是愁眉苦臉。雖然是不同程度的

愁眉苦臉,不過看起來還是蠻讓人氣悶的。最後受不了了,我爸說:「我們出去散

步吧!」


拋下那兩個女人,我跟我爸出了門在社區閒晃。入夜之後還是熱,不過有一絲

絲風吹來,就讓人覺得很愉快。夏夜特有的氣味蒸騰著在鼻端縈繞,走著走著,我

爸還是很沒神經的笑嘻嘻:「有台大唸,為什麼不唸?」


「爸你去跟媽媽講啊,她還想叫我重考呢!」我板著臉說。


「重考什麼,有什麼好重考的,女孩子的青春很珍貴,花一年在重考現在看起

來沒什麼,到妳大一點二十五六歲的時候,就會有感覺了。」我爸頭也不抬,好像

在看地上的影子,一面說:「妳媽自己以前大學沒考好又沒機會重考,才會這樣說。」


「媽媽以前……」老實說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秘辛。我媽那個年代女生可

以唸到大學已經是蠻不錯的事情了,所以雖然只是私立大學畢業,我媽也老在說她

的男同學現在有人當到什麼什麼高官之類她還是在當家庭主婦實在沒出息,不過要

說起來大家還是覺得她算得上才女知識分子,要不然為什麼教得出這樣的女兒(這

是親戚朋友說的,不關我的事)。沒想到這麼強的媽媽居然以前也……


「噓,不要說,妳媽討厭人家講這個。那時要不是妳外婆過世,她應該會打算

重考的。」我爸笑了笑:「她老覺得自己大材小用懷才不遇,其實女人好好持家教

育小孩就是很大的成就了,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老是想這麼多。」


考了大學之後,我與爸爸之間的距離就像這樣,彷彿慢慢在拉近。他開始跟我

說一些以前不會說的話,我也慢慢發現,其實父母跟我之間的差距也沒有那麼大,

他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以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權威,少掉聯考這張神主牌,就沒有

什麼用武之地了。我這才了解到,原來辛苦的不只是我,他們也很累的。


父女倆手插在口袋晃啊晃的走了一圈,我還去便利商店買了思樂冰邊走邊吃。

走回來的途中看到張家門口正有車回來,兩輛碩大的德國房車一前一後開進去,夜

色裡都看得出閃閃發著亮。


「張至理考得很好吧?」我爸漫不經心地隨口問。「他爸媽到現在才回家?」


「欸。」我隨口應了一聲。


「小瑜妳要什麼禮物?爸爸買給妳。」我爸很和藹地拍拍我的肩。「不要管妳

媽,爸爸覺得妳考得也很好。雖然不可能像張家一樣送輛車什麼的,不過,妳想要

什麼,跟爸爸講,嗯?」


我點點頭。


我爸的預言果然準確。張至理以全國第十九名的成績考上第一志願,張家馬上

給了連駕訓班都還沒上更別說駕照的張至理一輛新車當作獎勵。


而我,在我媽一直開朗不起來的臉色中我爸的堅持勝出,最後志願卡是我老爸

填的,我自己也是到放榜那時候才知道上了哪裡。卡上的第一志願,不過不是別人

的第一志願。老爸幫忙勸我媽想開一點之際,送我一支手錶。


而黃明璽在當年的聯考,連志願表都沒資格繳交,他繳交的是重考班的報名費。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6
時間: Mon May 6 20:57:40 2002

上大學是需要許多準備工作的。當然寒窗數年這是少不了,一直到真正放榜考

上之後,要做的事情還是很多。比如買點新衣服、燙個與高中生有別的頭髮、甚至

是打耳洞割雙眼皮等等。我的意思並不是這些我全做了,而是,在離家要去一個新

環境之前,高中的朋友們彷彿要抓住最後機會在假期的尾聲拚命聚會,會出來的這

一群都是有大學唸的,互相交換著你們迎新在哪辦妳的直屬學長打電話給妳沒哇新

耳洞耶去哪弄的誰誰今天沒來是因為割雙眼皮在家休息。陳若瑜恭喜恭喜以後去台

北要找妳玩喔妳有沒有打算轉系呀張至理沒來嗎聽說他爸買了車給他真是有錢人你

們兩個又同校了……


反正無論如何就是這樣亂烘烘的去上了大學。


台北的秋天至今還是印象深刻。初初來到陌生的環境,老覺得身邊的人不是臥

著的虎就是藏著的龍,每個看起來都很篤定很有自信的樣子,而我連上課換教室都

會迷路。那些同學們怎麼好像通通都比我老練好幾倍,在一堆迎新活動之際還要自

己組隊出去玩,夜遊打球唱歌的,感情連絡得勤,講起地點來每個人都能出點主意,

而我總是坐在一旁覺得好像呆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這才發現自己的高中生活過

得多麼蒼白而無趣。


說實話我是有點失望的。從第一天走進系館、宿舍之後,那種失望的感覺就悄

悄的在心裡滋生長大。我是滿懷希望來的呀,可是,為什麼這教室、房間都這麼破

舊呢?尤其是在宿舍的小木板床上面輾轉反側,或是被室友的作息干擾時,總是無

法不想起家裡舒服而安靜的房間。老舊積塵又暗暗不見天日的教室更不用說了,老

師下課就走人上課時講的話我也未必聽得懂,偏偏交代的作業或考試等等除了我以

外大家好像都沒有問題地接收順利。我常常懷疑自己在聯考完那一陣子裡睡得太多

以致於腦子變笨變遲鈍了,否則一路上來都是過關斬將的,怎麼到了這裡當場智商

好像縮水了一樣。


後來才知道那就叫「土」吧。其實不是笨,而是不懂。沒有經驗過,自然什麼

都不會。我的一切都土,包括我媽堅持要帶我去燙的頭髮,不長不短的波浪一點個

性都沒有,很土。衣服穿得既不休閒也不嬌豔,所以是土。講話不走甜美解人路線,

也不是幽默性格路線,所以歸到土的一類。好吃好玩的地方一個都不知道別人講了

還要追問才搞得清楚,除了土沒有別的形容詞。早上不賴床上課準時去作業總是提

早開始做因為怕寫不完或不會寫,天啊,土到極點。


「蛤?妳還真的自己寫喔?」當我很挫敗地鼓起一切勇氣詢問實在不知道怎麼

開始、從何寫起的實驗報告該怎麼辦時,我那些一點都不擔心也沒打算寫的同學們

很驚訝地—還帶著點鄙夷—嚷了起來:「這個,抄學長的就好了啊!妳直屬學長是

誰,沒有把考古筆記傳給妳嗎?」


哦!原來是有這種東西的。


我的學長自從開學初請我吃過一次飯之後,就好像被蒸發在空氣裡似的,我都

沒有再見過他。後來輾轉聽說他很失望自己的學妹居然是個「壯如山」級的恐龍,

又高又蒯不說,站在一起甚至看起來比他號稱一七一的還高大。整個大一上我大概

只看過他兩三次。反正這個大學什麼不多,就是獨行俠多。我從來也沒有被學長姐

照顧過的習慣,所以還是咬著牙自己做。


自己做的結果慘兮兮的。一樣的實驗報告,他們上課前十五分鐘找出學長姐傳

下來的抄一抄,跟旁邊的人對照對照,就拿到高分。而我,我自己翻課本寫得要死

的東西,總是有什麼不對老師的胃口而我捉摸不到的。這些默契上的缺乏,也一樣

反映在考試上。老實說我這輩子考得最爛的一次考試就是大一期中考,考卷發下來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陳若瑜居然也有拿這樣分數的一天。


那都是摸索的過程吧。挫敗歸挫敗,還是充滿著希望。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大學

生涯啊,一定會慢慢好轉的。在台北驚人討厭的冬雨裡,我有時從校門進來打著傘

低著頭走路,一路看著地上反映著燈影水光,總是這樣想的。


這樣大的一個學校,又是所謂的菁英匯集處,說穿了就是這樣,每個人都覺得

自己與眾不同,所以很少人會多看旁人一眼。我在那樣的冷漠疏離中開始萎縮。宿

舍的幾位室友中,一個大四的學姊要考研究所,每天補習補得天昏地暗不見人影。

大三的學姊在熱戀,以下不必多提。另外一個室友雖然也是大一,卻比我有辦法兩

萬倍,應酬飲宴活動不斷,從系上到社團到以前高中同學聚會,忙得跟什麼一樣。

相形之下我的早睡早起上下課讀書這種生活簡直像呆子。她會睜大眼睛很嬌嫩地驚

呼:「妳又在讀書啊?妳不是唸地理系的嗎,那個系功課很重?不會吧?」


其實後來我才知道,她的意思是「那個系有那麼難考難唸嗎,妳這麼用功怎麼

只考上那裡」然後恍然大悟「妳應該是要準備轉系的吧?」


當每個人聽聞我的系名就很關切地問「妳有打算轉系嗎」,甚至連同學之間聊

起來也一拍大腿很懊悔地說「我要不是某某科失常了,怎麼會掉到這裡」時,我慢

慢了解到,原來每朵烏雲都鑲有銀邊。學校好是一回事,而進了好大學之後,又要

開始分階級,某些系的人好像就是趾高氣昂幾分,而有些人呢,比如我們,心理上

都已經自行降級氣短了,哪裡還有什麼榮耀可言。


一切都是很粗糙的。從身邊的環境,到人們,到我的心境,都是粗糙的在磨鍊

著什麼。我終於明白過來以前在家的生活有多麼安逸舒服,尤其是外面下著雨宿舍

裡什麼都沒得吃又懶得出門覓食,躺在床上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時,我就會特別想

念家裡。想著想著就會開始覺得鼻頭酸酸的,覺得自己真孤單,覺得外面陰沈的天

色是因為世界末日要到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7
時間: Mon May 6 20:58:18 2002

不行,我不能這樣下去。


我決定要做一點改變。


雖然有點晚了,不過我後來開始努力參與班上同學的討論與活動。努力忍受那

種「非我族類」的眼光落在我身上,努力學習他們的玩法與互動模式。出去吃合菜?

好啊!夜遊?好啊!唱歌?好啊!什麼都好,就是不要不找我喔!


然後是社團。已經過了招新生的蜜月期沒錯,不過社團的人應該都很親切吧,

畢竟是因為志趣投合才參加的呀。我鼓足了勇氣,到了夜晚時分依然燈火通明人生

嘈雜的活動中心,眼花撩亂之際,實在有股英雄氣短的膽怯慢慢在升起。


每個社辦看起來都好可怕,一個個小宇宙似的裡面有各自的世界在運行。我一

個外來者除了走來走去之外什麼都不能做。當然也沒有人像以前高中時會出聲招呼

我,從此妾身已定就賣給美術社去了。所以我只是很無助地在活動中心晃了一晚上。


啊,能不能讓我回到以前?那個時候,好像什麼都簡單很多。


到底大家的篤定與自信都是怎麼來的呢?張至理該算是意氣風發了吧,會不會

一樣也有我此刻的孤單與膽怯?黃明璽那樣一個漂亮的人,又該怎麼渡過這一整年

窩在補習班不見天日的生活?


我不知道。新生活還沒有接軌,舊世界已經在剝離。我彷彿是一顆游塵,在空

氣間浮沈,自己也不確定會落到什麼地方。


晃到活動中心地下室,一樣也是鬧哄哄的。一旁還有幾張桌球桌,好像是什麼

系際聯誼賽之類的,吵得要命。晃了一圈什麼都不想多看,我只想趕快逃離這個空

氣中壓縮著太多東西的地下室,至少讓我已經開始耳鳴的耳朵休息一下。


「喂,學姊!」有人在我旁邊喊。「幫我們撿一下好不好!」


本人進大學也才短短幾個月,「學姊」二字斷然不會是叫我。我雖然聽見了,

還是不予理會地自顧自走開。


「學姊!就在妳腳邊……啊妳快要踩到了啦!」


說時遲那時快,我腳下馬上有個東西被我踩扁的感覺。低頭一看,完了,是個

已經凹下去的乒乓球。


靠……邊走的話就不會踩到了,我在心裡咒罵著。現在怎麼辦?


剛剛那個不怕死叫我學姊的聲音此刻在我身邊出現。他很懊喪地說:「糟糕,

最後一顆好的球耶。」


「不要打了啦!」後面有人喊過來。「你球技這麼爛,我跟你打久了會退步!」


「誰球技爛啊!我發球你都接不到,才會滾到這邊被學姊踩扁的!」那人回頭

反駁,然後彎腰撿起那顆慘兮兮的球。「學姊,沒關係,妳看,只有凹一點點,應

該還可以打。」


我還來不及覺得愧疚踩壞了人家的乒乓球呢,就被他這順口得要命的學姊叫得

心頭無名火起。「同學,我今年大一,不要叫我學姊。」


身旁那人嚇得倒退一步,很震驚的表情。「什麼?妳不是……我以為……妳……」


我冷眼看著那個手長腳長的高個子男生。他的眼睛瞪得大大嘴張得大大的讓我

很想把他手上的乒乓球搶過來塞進去。黝黑的臉上已經可以看得出浮起尷尬的淡淡

的紅。


我都不知道是他衝著我直叫學姊這件事比較氣人呢,還是我說了我才大一他毫

無辦法掩飾的震驚、完全無法接受的表情,更令人不爽。


「厚,鄭惠麟,你又講了什麼白癡話?」剛剛在後面罵他球技爛的那個人此刻

也走過來,看到我們兩人一個臉色很不爽一個很震驚的僵持模樣,先揍了他一拳,

然後很無奈地解釋:「同學,不好意思,妳現在看到這個人呢,是外星人,他的神

經,有這麼粗。不管他說了什麼,請不要介意,他不是故意的。」


看著那人用手比出個碗口大的直徑以形容神經有多粗,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那顆球,我不是故意踩壞的,對不起。」我指指還在張口結舌的鄭惠麟手上

那顆乒乓球。


「沒關係,我早就不想打了。」那人很客氣,拉了高個子一把:「走了啦!」


「妳真的不是學姊嗎……」高高的鄭惠麟被拖走了,一面走一面還很不可置信

地回頭碎碎唸:「你看,你看嘛,她明明……你不覺得她很像佳佳學姊嗎?你看嘛!」


這害我回宿舍之後在浴室鏡子前面站了很久,反省了一晚上,到底我是哪裡長

壞了,還是彈性燙燙壞了,怎麼是貨真價實的大一,還被斬釘截鐵一口咬定是學姊?

這真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奇恥大辱,我今天晚上到底是撞了什麼邪,還去自取其辱?


下次回家一定要叫媽媽帶我去把頭髮重新整理過,還要買新衣服!孰可忍孰不

可忍!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8
時間: Tue May 7 20:42:36 2002

結果那還不是最糟的。


耶誕節前活動滿檔,我每天都跟著同學去飲宴作樂,雖然在KTV裡面常常就只

是坐在黑暗的角落裡聽幾個活潑的同學唱歌,去舞會也得一晚上努力掩飾自己的心

慌意亂手足無措,不過至少我在參加活動啊,不是一個人可憐兮兮地關在寢室裡面

聽雨耍自閉。


玩得晚晚的回來,吃完宵夜我的那票同學們還要去唱歌,我因為實在是撐得太

辛苦了撐不下去,決定對自己好一點回寢室睡覺。黑黑的校園裡走著走著,抬頭望

見依然有著通明燈火的宿舍,突然覺得一陣輕鬆。原來玩也是這麼累人的一件事。


我才走到門口,也就是對對依依不捨的情侶正在話別的勝地,每次經過我都低

著頭目不斜視快步通行就怕一不小心瞄到什麼不該看的明天就長針眼的,此刻也不

例外。我正要走過去時,就有一個很熱情但我聽起來像叫魂的聲音出現。


「學姊!學姊!」


我其實根本不想理會的,可是身旁對對佳偶們確認不是叫自己之後都開始張望

這個破壞氣氛的二百五是誰。我一抬頭就看見一張笑得很開心很燦爛的臉。


「乒乓球學姊!」此稱謂一出我想裝死也不成了,那個害我檢討過一晚上的「學

弟」手上抱著一大把玫瑰花,很愉快地對著我猛揮手。


我臉一沈,當場就想閃人,低頭繼續疾行。然後走沒幾步就被已經衝到我面前

的他擋住。


「學姊,妳怎麼不理我呢,我剛剛一直在對妳揮手耶。」那個鄭惠麟半夜三更

的還高興得要命真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懷裡的玫瑰花鮮豔欲滴,漂亮得令我多看了

兩眼。


「我不是學姊!」我鄭重再度澄清一次,只差沒有去跟校警借擴音器廣撥給旁

邊所有人聽了。


「啊,我又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雖是這樣,鄭惠麟先生一點都沒有懊喪或

抱歉的表情,還是笑嘻嘻的:「那妳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我在這裡站好久了,都

沒遇到認識的人。」


「我也不認識你。」我很冷淡(其實是心裡有氣)地說完就想走人。


「不要這樣嘛!」他居然拉著我的衣袖開始求了:「妳看,這些花多漂亮,收

到花的人一定會很高興喔,送花人手有餘香,學姊妳就幫幫忙,花也會感謝妳的。」


「你如果繼續叫我學姊,我想,你大概要在這裡站一晚上,都不會有人幫你。」

我看他一眼。那個神經直徑有碗口般粗的鄭惠麟還是不以為忤,咧著嘴笑得像個白

癡。


「那我不叫妳學姊,叫名字好了,請問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同學』,謝謝。」


「同學?這名字好奇怪喔。」


天啊!這個人是智障嗎?我已經掰不下去了,一甩手,我再度打算走人的時候,

他又吵起來:「同學!我已經不叫妳學姊了,那妳要幫我的忙好不好?」


因為他嗓門實在是目中無人的大,搞得旁邊的情侶們莫不是怒目相視就是詫異

不止,我沒好氣:「你到底要幹嘛?」


「幫我送花上去。我是男生,宿舍阿姨又不在,花放在傳達室一晚上,可能會

遭到辣手。」


不是可能,是一定會。這一束花品質優良長得又美,加上佳節當前,此時乃是

男生們展開第一場正式攻勢,浴血廝殺去花店排隊被搶以表心跡的黃金時刻,這人

神經粗是粗,這點倒是有想到,還不算太笨。


「……要送給誰?」我有點心軟,畢竟人家是一片熱情要來討好女生的,這再

怎麼說都是件好事,何況壞人姻緣是要傷陰德的,我就順路來造點浮屠吧。


「妳要幫忙嗎?太棒了!」鄭惠麟雀躍著,圓圓的有點像小狗的眼睛都發亮。

他很驕傲地略揚著下巴說:「107的李世欣……」


「好,拿來吧。」反正才一樓,幾步路而已,我就放在寢室門口好了。


我伸手要接的時候,他沒有把花束遞過來,只是從中間很小心、很慎重地抽出

一朵。「挪。」


我一臉問號地接過。鄭惠麟則是理直氣壯地猛點頭:「那就拜託妳了,趕快去,

最好送到本人手上。送完要馬上回來喔。」


「我回來幹什麼?」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還有這麼多要送啊!」鄭惠麟用下巴點了點懷裡至少有一二十枝的玫瑰:「趕

快去趕快去。」


「我……」半夜三更在宿舍門口大叫絕非明智之舉,可是我此刻有這樣的衝動。

「你……你在幹什麼啊!這到底在搞什麼鬼?」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9
時間: Tue May 7 20:43:37 2002

「不要多問了,妳沒看到花已經一秒一秒的在枯萎嗎,學姊拜託妳趕快去送好

不好,收花的人都在期待著呢。」


「你又叫我學姊!」我氣得簡直想把花捏碎吃下去。


「喔對不起,同學,快點去送花嘛拜託拜託。」


「那為什麼不一次送完!你把名單給我,我全部抱進去發啊!」


「不行。」鄭惠麟此刻換上一臉嚴肅的表情。「這樣收花的人不會覺得很慎重。」


「你送這麼多人花……」我本來是講「你這麼濫情」的,不過根本不認識人家

不要亂批評好了,一上大學就結仇這又是何必。「難道收花的人就會覺得慎重嗎?

這算什麼,亂槍打鳥?」


「不不不。」鄭惠麟很用力地搖著頭。「學姊妳誤會了。這些不是我送的。這

些都是充滿著愛心的別人送的。我們社團辦玫瑰傳情,我負責送這個地點。」


「你……」我要深呼吸好幾口才能克制住自己出口罵人的衝動。「好,我不跟

你多說了,你把名單跟花給我,我一次送完。」


「不行不行!」他還是抗拒到底。「顧客名單不能見光的,這裡面一定有暗戀

的匿名者,我們要保密啊!」


為什麼我覺得我前輩子可能當過那種捲款脫逃的會首,有欠過很多人錢?


那天晚上我真的奔波在宿舍與門口之間,卯起來送出去一二十朵玫瑰,也來回

跑了一二十趟。到後來面若玄壇。


「最後幾朵了,加油加油。」鄭惠麟很認真地幫我打氣:「這朵是……佳佳學

姊……啊不,她叫林思佳,214室。」


我雖然已經累得想砍人了,聽到佳佳學姊四個字還是突然耳朵一亮(好像沒有

這個說法)。上次在活動中心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這個神經特粗的二百五就是說我

長得像佳佳學姊,所以他才認錯的。所以我二話不說搶過玫瑰就走:「214?」


214不就是我們隔壁幾間嗎?我怎麼從來沒遇過什麼跟我長得像的舍友?


邊走邊嘀咕,我們寢室大四的學姊剛好要下樓,樓梯間遇上了,看見我手中拿

著朵玫瑰,還笑吟吟地對我說:「若瑜有人送花?真好耶!」


我滿腹的委屈不知怎麼傾訴起,只能嘆一口氣。


上到二樓找到214寢室,敲了門之後好久才有人回應。我先是聽到咚的一聲有

重物落地,然後蹬蹬蹬完全令人無法忽略的腳步聲走過來。嘩啦一下門拉開了。


「請問……林思佳同學……在嗎?」


「我就是啊。」


我們瞠目結舌瞪著對方。她是因為不認識我,我則是因為錯愕。


不囉唆,我來描述一下,這位林思佳學姊至少有一七二公分,絕對是保守估計。

她的體重也絕對不是身高減掉一百一十那麼簡單。一頭半長不短的髮大概剛從床上

下來所以捲得很沒方向感,站在那裡就氣勢驚人得讓我胸口一窒。她身上的肌肉與

體格大概是張至理夢寐以求的吧,簡直可以去選健美小姐。


她的身形長相我並沒有意見,只不過……


我,我長得像這樣?


「這……這是妳的花。」我顫抖著手把那朵在我們中間顯得很嬌弱的玫瑰遞過

去。然後開始聽到心裡在滴血的聲音。


連她這樣一隻熊似的「健康」女生都有人送花……為什麼我的嘴角一直在抽慉,

難道我是要哭了嗎?此刻背景音樂大概要配上張惠妹的「我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我?花?有人送我花?」林思佳學姊也大吃一驚,倒退了一步。「妳是上帝

派來拯救世界的嗎?」


萬念俱灰之餘,我還是被這位虎背熊腰的學姊給逗笑了。她震驚的表情久久不

褪,一單一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接過花,雖然很不搭嘎不過有著莫名其

妙的、屬於大自然的調和感。她一直瞪著那朵花,好像被雷打到一樣,說不出話來。


「是……誰送的?」半晌,林思佳才迸出這一句。


「愛慕妳的人吧?」老實說我非常想出賣外面那個沒神經的白癡,讓他當替死

鬼好了。


「哈!」林思佳突然大叫一聲,整個臉蛋都亮起來,興奮得好像要開始搥胸狂

吼:「我要拿來作乾燥花!我要拿來裱框掛在牆上!哇!有人送花給我!」


不知怎地,對於前面送了一堆花出去,看過那些或正常或可愛或嬌嫩或美麗的

女生們的反應,若不是輕描淡寫,就是理所當然地收下,甚至有露出明顯困擾的表

情還細聲說「哎唷幹嘛又送,就跟他說我們沒可能了嘛」,這位林小姐的反應還真

是讓我莫名其妙覺得心口暖暖的。


如果我是送花的人,知道這樣的反應,也一定會很開心吧。


帶著林思佳簡直涕零講不出話來的感謝,我突然覺得這一晚上的奔波,好像沒

那麼累了。


「佳佳學姊有沒有很高興?」鄭惠麟手上只剩一兩朵玫瑰了,他看我出來,就

很興奮地追著我問個不停。


我點點頭。「有。要是送她花的人看到,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我已經很高興了呀。」鄭惠麟笑得好開心:「最後這幾朵都是多出來的,這

麼漂亮的花怎麼可以丟掉呢,多可惜啊。我就知道送給佳佳學姊是對的。挪,那這

幾朵都給妳吧,謝謝妳幫我跑了這幾趟。」


好,我想,應該不只是會錢那麼簡單而已了,可能我前輩子有惡性倒閉、害人

家破人亡過?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60
時間: Thu May 9 16:02:13 2002

雖然那個莫名其妙老是衝著我叫學姊的鄭惠麟會讓人心頭無名火起,不過至少

因為他的關係,我認識了佳佳學姊。我們寢室發現第一隻蟑螂時引起了劃破雲霄的

尖叫,幾個女生加起來超過六十歲也可能超過兩百公斤的(因為資料不足無法做精

確估計),卻通通縮在門口發抖,沒人敢動彈,也沒人敢進去,就這樣眼睜睜看著

小強大爺大搖大擺地從我們面前經過往寢室裡鑽。最後是路過的舍友看不下去,拔

刀相助,去214搬救兵,搬來的救兵就是佳佳學姊。


「啊,這個,看我的。」佳佳學姊真的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抄起拖鞋就推開眾

人走進我們寢室。只聽見驚天動地的追趕腳步聲之後,啪啪兩下巨響,就算是鐵釘

也已經被打進地板裡了,佳佳學姊蹲在地上很帥的一回頭:「有沒有衛生紙?」


我趕快指指桌上,佳佳學姊過去抽了兩張,悉悉索索幾下之後,她手上多了一

個衛生紙團,然後對著我們走過來。


我們刷的一下馬上像摩西出紅海一般分成兩邊,夾道給予英雄式的歡迎。學姊

還一臉「這是小意思」的神情。旁邊看熱鬧的舍友此刻適時發出讚嘆:「思佳學姊

最棒了!我們寢室上次有蜘蛛,也是她來打的!」


人潮漸漸散去,我尾隨著學姊—當然是隔著一段安全距離—去洗手間刷牙。學

姊把蟑螂屍體沖到馬桶裡之後要過來洗手,看著我握著牙刷一臉愁眉苦臉,突然指

著鏡子裡的我,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問:「妳……我認識妳對不對?」


「我上次幫人家送花給妳……」


「啊!對了,妳是那個好心的苦力!」思佳學姊很激動地想要過來握我的手還

怎樣,看我一臉驚恐拚命往後退,才又想到她還沒洗手,連忙開水龍頭沖:「抱歉,

我一時太興奮了。那天真是謝謝妳。我後來遇到小惠的時候,他有告訴我啦,花是

送剩下的對吧?」


「小惠?」


「鄭惠麟啊,妳不是認識他?」


「我不認識。」小惠?我隱隱做痛的牙好像暫時沒有那麼困擾我了,從喉嚨底

一直發癢起來,很想放聲狂笑,只是在陌生人面前要努力克制,所以臉部想必有點

扭曲。那樣一個大男生,小名居然叫小惠?


「妳的表情很奇怪,哪裡不舒服嗎?」思佳學姊很關心地湊過來問我。


「我,我牙齒不太舒服,痛了好幾天。」


「那要好好刷牙啊,用鹽水漱口試試看?」這位思佳學姊也是自來熟型,她馬

上很熱心的提供了好多意見與偏方:「如果是熬夜唸書火氣大的話喝綠豆湯有效喔,

或是沙士加鹽,妳寢室裡有沒有鹽?沒有的話,我那邊有,可以借妳。沙士樓下福

利社應該有賣……」


這種霹哩趴拉的講一串的感覺還真熟悉,我拿著牙刷有點愣愣的,衝口而出:

「妳……跟他還真有點像。」


「誰?小惠嗎?」思佳學姊馬上知道我在講什麼。她很爽朗的笑起來:「我跟

他姊姊是死黨,常常混在一起玩的。大概是因為這樣吧。他叫妳學姊,所以妳是他

們系上的嗎?以前沒看過妳,是轉學生?」


心頭又是一陣無名火起。「我不是他學姊!我才大一耶!」


佳佳學姊被我激烈又直接的反應嚇了一跳。「對不起。我以為……嗯,原來妳

才大一,對不起了。」


她這麼一道歉我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有點訕訕的,只好笨拙的解釋了一下:

「沒關係啦,只是我跟他講了好幾次,他還是衝我直叫學姊。人家又沒有那麼老……」


「小惠那個人就是這樣,少一根筋,妳不要放在心上喔,他沒有惡意的。」思

佳學姊豪氣地拍拍我的肩:「妳叫什麼名字?下次寢室再有蟑螂蜘蛛,不要客氣,

來找我就對了。」


我寧願永遠不要再因為這樣去找妳!


目送學姊很威武的背影離開,我回到鏡子前刷牙齒。最近不曉得是因為期末考

將至熬了幾個夜,還是吃得不好營養不均衡的關係,牙齒老作怪,有幾天痛得根本

什麼都咬不了,隨便吃點藥房買的藥就混過去,打算寒假回家再去看牙醫師的。看

著鏡子裡有點腫的右頰,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憐。


回到寢室,學姊們還在看書,另一個大一室友則是又外宿了。我才要準備關燈

上床時,咚咚咚的又響起敲門聲,結果是剛剛才見過的思佳學姊。


「這個給妳。」她把一罐冰涼的沙士,和一大袋鹽巴塞到我手裡。「牙痛睡不

著最難過了,妳試試看,死馬當活馬醫吧!真的很嚴重還是要去看醫生喔!」


我還來不及道謝,思佳學姊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她們寢室去了。把沙士鐵罐挨

在頰邊,涼涼的感覺傳來,好像疼痛就減輕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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