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1
時間: Wed Jun 12 14:31:15 2002

「妳為什麼不像某某那樣打扮?」方學文常常這樣略皺著眉對我說。「妳頭髮

如果再留長一點……妳看某某的髮型……還有,我比較喜歡妳穿長裙的樣子。某某

上次那件裙子……」


「可是我跟她又不像!」我很不開心地頂回去。「我比她高十公分耶!她的碎

花長裙我來穿會很怪好不好!」


「我是覺得妳可以更好更漂亮呀……」方學文還繼續:「要不然,像剛剛我們

吃飯的時候看到的那個……」


又來了,我又不由自主地產生「你以為你是誰」的惡劣反抗。免不了又是一陣

爭論,一陣冷戰。撐過幾天之後,他的讓步是先主動打來一通電話問我週末有沒有

事,口氣不甘願到極點,而我的讓步是穿上他說過的長裙去見他,因為不喜歡也不

習慣的緣故,彆扭到無路可退。


我其實一直知道有什麼不對。只是還沒弄清楚。


然後一次週末又是他過來找我,我們看完電影出來,走過狹窄的騎樓底下,他

拉著我的手,辛辛苦苦閃避著路人與摩托車或攤販時,剛剛擦肩而過的人突然轉回

來拍了一下我的肩。


「咦?你怎麼在這裡?」我大吃一驚。是張至理。他只是很迅速地掃了方學文

一眼,就轉回來瞪著我,好像看到什麼怪物一樣。


我的意思是,張至理一向是面無表情那種人,試想好多年前連聲音都還沒完全

轉變身高體重都跟我差不多的時候,他看到自己的父親與外遇對象狀甚親密地走在

一起,臉上都沒出現什麼激動表情反應了,此刻他的驚訝絕對非同小可。


「妳……為什麼穿成這樣?」張至理照慣例是完全不理會陌生人的,他只是上

上下下研究了我好一會兒,半晌,才很困難地冒出這句問話。


我尷尬地拉拉衣服的下襬,長裙很累贅地貼在腿際,彆扭到極點,我簡直不會

走路了。


「你朋友呀?」張至理身旁其實也有個陌生女孩,此刻揚聲問。她絕對不是我

上次看到的那個。不管是上次看到還是這次看到,這個還是那個,反正我已經放棄

了,我記名字的速度根本就比不上他換女朋友的速度。


「欸。」張至理連頭也沒回,隨便應了一聲,還是一臉譴責的看著我,好像我

的淺色長裙是什麼妨害善良風俗的奇裝異服似的:「妳,還好吧?」


「你欠揍嗎?」我翻白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看電影?」


「對。」


「我們趕不上了啦!」張至理身旁的女生頻頻看著錶,忍不住喊起來。「到底

要不要看啊?」


「晚上打電話給我!」張至理丟下這一句,拉起不知道是第幾任的女朋友就走。


「為什麼要……」我還來不及抗議,他就自顧自的走掉了。


一回頭,方學文站在旁邊,一頭霧水,完全無法進入狀況的樣子。「那是誰?」


「張至理啊,跟我同班的,全校第一名,你不知道他嗎?」我還在忿忿不平:

「不曉得在發什麼神經,講話顛三倒四的。莫名其妙!」


「那是張至理?」方學文驚訝到嘴巴都合不起來:「跟高中時候差好多,現在

正常多了!」


我聽到這樣的評語,根本完全不敢追問「那我高中的時候是怎麼樣的?」


晚上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電話給「現在正常多了」的張至理,他劈頭就是毫不留

情的痛心疾首大肆批評:「妳到底在幹嘛,那根本就不像妳,很噁心妳知不知道!」


「是我男朋友說……」我話才出口就發現自己的聲調非常軟弱,連忙清清喉嚨,

重新就攻擊姿勢出發:「你還講我,難道你就不會要求你女朋友打扮或什麼的嗎?」


「會。不過我不會要求她變成另一個人。」張至理繼續猛烈炮轟:「妳照過鏡

子沒有,那根本不是妳啊,妳這樣不會覺得很撐嗎?太辛苦了吧!」


我聽得火冒三丈,卻毫無反駁的餘地。這種時候只能吼回去像「你憑什麼說那

不是我,你根本不了解我啊!」之類的話才有力道,可是偏偏他就是最了解我的人

之一,有力道的話完全無用武之地,怎不令人氣短。


而且,心底有個很小的聲音正在細細地在告訴我,張至理是對的。他沒有問我

身邊的男生是誰,他沒有把責任推到我所謂的男朋友身上。他只是很輕易地就看出

我的勉強與窘態。然後對準我的痛腳用力踩下去,毫不留情。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2
時間: Mon Jun 24 12:11:19 2002

雖然被飆了一頓,可是到下一次要見面的時候,我站在衣櫃前面考慮了很久,

還是拉出洋裝來穿,把過肩頭髮夾得整整齊齊的。在宿舍走廊上,我的白色涼鞋敲

出清脆的聲響,連自己都覺得好陌生。


既然這樣,為什麼我還要繼續?為了那微薄的認同,就必須這麼辛苦嗎?


可是,如果我不辛苦的話,也許連這麼微薄的認同都不會得到吧。在大太陽底

下感覺汗從髮間冒出來的時候,我總是這樣想。張至理要痛心疾首就讓他去好了,

他又曾經稱讚支持過我什麼?


跟方學文的約會,其實說是讀書會還比較貼切。我們常常是各自帶著書約在有

冷氣的地方,他看他的我看我的,傍晚換個地方吃飯,然後在校園散散步,他送我

回宿舍,就是這樣。他對於我們學校好像有著莫名而複雜的心情,有時羨慕,有時

批評,反正不管怎麼講,口氣都酸得讓我無法忽視。


「妳的系是台大二類組最後一個志願吧?像這樣,應該很多人是要轉系的?」


「那又怎麼樣,人各有志嘛。」


「可是我覺得很爛!很多其他學校的科系都比較好不是嗎?只為了台大兩個字

比較好聽,就找個跳板先進來再說。這種人……」


我忍不住冷冷打斷。「我就是這種人啊。」


方學文這才住口,斜斜看我一眼。「我不是在說妳,妳不用這麼敏感。」


「不是嗎?」我詫笑起來,按捺著脾氣。「剛剛是你先說到我們系是最後一個

志願,很多人要轉系,然後批評說什麼跳板的。」


「我的意思是……」方學文皺著眉:「我只是在說有些人是這樣的,妳幹嘛對

號入座?」


「可是你明明……」


我本來還要繼續,不過方學文砰的一下把面前的書合起來,發出蠻大的聲響,

把我震得又閉嘴。


「妳為什麼一定要跟我爭呢?」方學文把頭別開,很煩的樣子:「每次講什麼

都要這樣爭,不會很累嗎?」


「我不是要跟你爭,只是你的心態讓我覺得很奇怪。」我分析給他聽。「好幾

次講到我們學校,你的口氣就變得很不友善。我唸台大不是我的錯吧,就算我真的

有跳板心態,那又怎麼樣?我沒有因為這樣就比較混或作弊什麼的,我還是很用功

的在唸我該唸的書啊。」


「妳用功就用功,不必這樣掛在嘴巴上吧?」方學文不耐煩:「誰不知道妳是

個好學生?」


「我……」一股濁氣上湧,只能深深呼吸幾口把它壓下去,繼續徒勞的努力著。

「你為什麼要這樣扭曲我的話?我沒有把什麼掛在嘴巴上。剛剛是你先說……」


「好啦,對啦,都是我先說的,妳一點錯都沒有,可以了嗎?」方學文打斷我

的解釋,又把書重新打開,啪啪地很大聲翻著書頁,埋頭開始看書,把氣氛凍結在

這一刻,讓我又僵又冷的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麥當勞的塑膠桌椅在冷氣成天吹拂下總是涼涼的,不過坐久了就會跟體溫變得

漸漸一致。手肘擱在桌面上好像會被黏住,非常尷尬。此刻我只覺得怎麼坐都不對

勁,怎麼動都找不到舒服的坐姿,而面前低頭看著書的所謂交往對象,連看都不想

看我一眼,逕自賭著氣。


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老是有摩擦,老是找不到最適合的方式,最舒服的相處?

為什麼好好的講理都沒有用?那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3
時間: Mon Jun 24 12:13:37 2002

僵持了不曉得多久,我也放棄了,打開自己的書開始寫我的作業。方學文看我

已經沒有意思要開口,突然就起身走開,丟下一句硬邦邦的「我去上廁所。」


「嗯。」低著頭應了一聲,我覺得喉嚨緊緊的,好像被什麼東西捏住一樣。偷

偷看了一眼方學文的背影,他毫不猶豫的往樓梯走過去。


翻過一頁,數字和英文字母都好像扭在一起打架,我努力的要看清楚影印的筆

記上面到底在寫些什麼,卻是越用力看眼睛越痠痛。我厭惡自己個性中堅硬而有稜

角的這個部份,卻從來不知道該怎麼改變它。一個一個的尖角都會傷人,也傷害自

己,到底要怎麼樣,才會有圓潤柔和的線條出現呢?


等我意識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不但在發呆,還一面依著舊習慣在筆記本的邊

邊畫著一個一個的四角框框。看啊,連塗鴉的線條都這麼生硬、有稜有角。一直以

來,我都只會畫出這樣的東西啊。


「小瑜學妹,好久不見。」旁邊有人鬼鬼祟祟用氣音這樣說,雖然已經放輕了

音量,可是還是把我嚇一跳。抬頭一看,是真的有一陣子沒見的鄭惠麟。長手長腳

的他站在我桌旁把光線都遮住了,咧嘴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你……講話幹嘛這樣鬼聲鬼氣的?」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剛剛看妳表情很嚴肅,好像專心在讀什麼很重要的書,所以不敢吵妳嘛。」


「說不敢吵,還不是來吵!」


鄭惠麟被我搶白照例一點都不在意,他探頭看了一下我面前的書本紙張,漫不

經心地順口說:「我以為妳在讀書,原來在畫圖啊。畫這麼多窗戶幹嘛?」


「啊?窗戶?」


「妳好久沒去跑操場了,我們都很想念妳喔。」鄭惠麟認真的看著我,那雙很

像小狗的眼睛在燈光下是琥珀色的。「像這樣老是吃速食又不運動是不行的,改天

來測一下體脂肪吧。要注意保持身材喔。」


「你不是說過我不胖嗎?」我很睥睨地斜斜看著他。


「本來就不胖,所以我說要保持嘛,現在這樣就很好。」他很滿意似的點著頭,

咧著一口白牙笑得很燦爛,那種沒大腦的燦爛法:「喔還有,我一直都沒遇到妳所

以沒機會跟妳說。妳們系上實習課聽說過一陣子要去棲蘭觀霧那一帶?我要跟耶。」


「你跟我們……你不是電機系的嗎?來插什麼花啊!」


「是學長叫我去幫忙的!妳們系上的阿苗學長在我開隊的時候都大力相助,我

怎麼能不好好報答他呢!」他表情馬上一變,很冤屈的樣子:「何況那邊沒有甲級

入山證是進不去的,這個機會我一定要把握!」


「我看後面這個才是真正原因吧?」


「呵呵,被妳發現了。」鄭惠麟讚許的拍拍我的肩。


東扯西扯,我還是忍不住張望樓梯的方向,搜尋著去洗手間去了好久的方學文

身影。鄭惠麟不顧我的東張西望,繼續跟我相談甚歡:「小瑜學妹,妳幹嘛在地下

室唸書啊,我跟妳說,我無法忍受沒有窗戶的空間喔。不覺得很悶嗎?」


「你無法忍受,不見得別人都無法忍受吧,這裡這麼多人!」我白他一眼。「不

能忍受又怎樣,你還不是跑下來了?」


「我是來洗手間!」他振振有辭著:「剛要上樓的時候才看到妳,過來打招呼

一下嘛!」


「洗手間……」我這才想到,要去洗手間幹嘛上樓呢?方學文跑去哪裡了?


「沒有窗戶的地方感覺很封閉、很有壓迫感,我跟妳說,我總覺得……」鄭惠

麟很沒神經的扯個沒完,被我一揮手制止。


「你覺得怎樣,關我什麼事!」我猛然站起來,先不管他一臉扭曲,堆滿要找

包公喊冤的表情,我指著座位對他說:「幫我看著一下,我馬上回來!」


「喂……」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4
時間: Mon Jun 24 12:17:12 2002

匆匆忙忙跑上樓,一推開玻璃門,一股悶熱就迎面撲來。騎樓底下摩托車停得

滿滿的,僅剩下一半的走廊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我找了一下,沒有很困難地就找

到了背對著這邊,正在講電話的方學文。


外面車聲轟隆隆的,我的耳中充滿了噪音。那麼遠,當然完全聽不見方學文在

講什麼。我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看著他專心而愉悅的講著電話。


光是一點點的側面就看得好清楚,他講得神采飛揚,嘴角的笑意弧度好明顯。

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神態,我卻很少很少看到。


是不是我的錯呢。


要進麥當勞的人從我面前有點艱難地經過,我才驚覺自己擋住了人家的路,連

忙讓開。隔著厚厚的玻璃看出去,方學文的背影有點扭曲。


我站在窗邊很久,然後安靜的下樓,重新回到沒有窗戶的地下室。


「嗨!」鄭惠麟站在原地靠著桌子,還保持著剛剛我上去前的姿勢,很忠心的

守著座位和背包等等。看我下來他很樂的對我猛揮手,我只是很快看他一眼,又重

新低下頭,走回座位坐下。


「幹嘛揮手,我又不是沒看到你。」我低低的說。


「妳常常走路都看地上啊,不這樣我怎麼知道妳真的有看到我?」他故態復萌

的嘩啦嘩啦起來。「妳跑來跑去的幹什麼呀?是跟同學一起來唸書嗎,同學去哪裡

了?找不到人嗎,要不要我幫忙找?」


「讓我……」我清清喉嚨,有點困難的開口:「讓我,安靜一下好不好?」


「好。」他這次很乾脆的馬上閉嘴,我側眼只看見他伸手在口袋裡掏了半天,

掏出被團得稀爛的包裝紙,裡面可憐兮兮的只剩下幾顆的,曼陀珠。


他把曼陀珠放在我面前的筆記本上。「那妳換換心情吧,我先走了喔,有空記

得要來跑步!」


「你身上……總是帶著這個嗎?」我依然低著頭,盯著眼前已經皺得亂七八糟

的糖果紙。


「對呀,我喜歡吃嘛。我媽說我就是太愛吃甜的所以牙齒不好,還好我姐以後

是牙醫師。妳要不要看我的蛀牙?我的智齒還沒長完耶,然後妳看,這個犬齒啊,

有一次為了一個罐頭打不開我用咬的,就從此缺了一角。妳看嘛!」


我顧不得他張大嘴巴很踴躍無私的要我看了,我低著頭,只是伸手用力推他一

把。「你走啦,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因為我不想讓你,應該說是任何人,看到我此刻的沮喪低落,與呼之欲出的眼

淚,可以嗎?


就這麼一次,有點神經,可、以、嗎?


「可是……」鄭惠麟已經被我推開了,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


「走啦!」一定是在遷怒,我認真發起脾氣來怒斥著:「沒有可是了,你還在

可是什麼嘛!」


鄭惠麟可憐兮兮的在我桌旁說:「可是,我怕我一走,妳就哭了。妳看起來好

像很想哭的樣子。」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5
時間: Tue Jun 25 17:00:37 2002

我當然沒有在麥當勞這種公共場合哭。事實上,連方學文跟我分手的時候,我

都沒有哭。我只是低著頭很安靜的看著長裙的碎花圖樣,擱在上頭的我自己的手,

交疊的拇指,指間握著的那張筆記紙。


跟妳在一起壓力很大……我們還是做朋友就好吧。


啊。怎麼沒有寫出男女分手最膾炙人口又俗氣到家的藉口「個性不合」呢,真

令人失望。


莫名其妙的在一起,莫名其妙的分手。我只記得自己拿著那封信在校園裡找個

角落坐下來看完,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在烈日底下走回宿舍,路上遇到的第一個垃

圾桶前,把信拿出來檢查一遍確定沒有上下款我的名字也沒有出現過之後,就揉一

揉丟到垃圾桶,繼續往宿舍走。完畢。


我承認他是我第一個男朋友,不過我不承認自己曾經對他有什麼特殊感情過。

這樣的講法很沒有意義我知道,不過事實就是這樣,不能得到世人的了解我實在也

無能為力。


那個突然熱起來的初夏,我的狀態與其說是傷心,不如說是呆滯。我只是不停

不停的想著,今天我這麼不快樂、讓人覺得壓力很大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我已經努力改變我的外型打扮了,還是沒有用。難道我真的要努力學著怎麼撒

嬌,怎麼放柔嗓音講話,怎樣在無聊的笑話中格格甜笑,在蠢到極點的論點中按捺

自己發表偉論的衝動,只點頭稱是?


為什麼人身上不能有一個Reset按鈕,在發現離自己的期望越來越遠,不滿意

的部份太多不曉得從何改起的時候,可以按一下,一切就重新開始?這跟小叮噹的

任意門一樣,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


期中考之後我們要出野外實習,我跟佳佳學姊借睡袋。她居然完全沒有發現我

已經跟方學文分手了,還隨口問我最近有沒有約會。


「我們已經分手了呀。」我有點訝異。「學姊,我沒告訴妳嗎?」


「什麼!」她大吃一驚,滿臉不可置信:「分手?妳是說吵架吧?有這麼嚴重

嗎?我以為妳們只是偶爾鬧鬧彆扭……哪對情侶不吵架的!」


「真的分手了。」我低頭用力壓著羽毛睡袋讓空氣跑出來,以便塞進攜帶用的

袋子裡,輕描淡寫說。


「為什麼!」學姊猛然站起來,又坐下,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響,依然是一臉不

可置信。我被她的動作惹得笑起來。


「他說跟我在一起壓力很大。學姊,妳幹嘛這麼驚訝的樣子?」我微笑說著,

不過學姊一點都沒有感染到我的輕描淡寫,她的臉開始扭曲。


「為什麼這樣說,根本不會啊!他是瞎了眼睛嗎!」佳佳學姊開始發火了,她

怒沖沖的握拳往桌上一搥:「下次看到他,我來跟他好好『談一談』!」


「沒有下次了。我想我們都不會再看到這個人了。」我聳聳肩。「學姊,我真

的不知道男生到底喜歡怎樣的女生?意見太少嫌笨,意見太多嫌吵。為什麼別人交

往都好像很順利,我卻……」


我已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沮喪了,卻是越講越低落,到最後自己

都聽不下去,索性閉嘴。嘴角剛剛硬扯出來的苦笑也漸漸消失,無法繼續維持下去。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6
時間: Tue Jun 25 17:01:42 2002

「不是這樣的啦,唉,雖然我的意見可能沒什麼公信力,不過若瑜,妳不覺得

這種事情要靠緣份嗎?」學姊大概是要安慰我吧,她很努力的解釋給我聽:「有沒

有緣份很重要嘛,對不對?妳就不要太在意了。」


「真的是緣份嗎?」我還是低著頭整理睡袋。最近經常是這樣子,覺得抬頭是

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一直低著頭。低著頭走路,低著頭看書,上課也都低著頭。

「我想個性真的很重要吧,大家不都把個性掛在嘴邊,連分手都要說是個性不合嗎?

學姊,我的個性有缺陷,我好討厭自己個性上的一些點,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改。如

果我長得很漂亮那還好,至少大家會因為臉蛋而原諒我的個性。可惜我長得很普通,

個性又不好,連我自己都不喜歡自己,又有誰會喜歡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面折睡袋一面就會流水一般的講出這些話來。講完自己都

嚇一跳,莫非這是個魔法睡袋,會讓人講出真心話的?


應該是因為學姊吧,佳佳學姊一直都能給人很安心的感覺,不管是體格給人的

放心感,還是她敦厚個性的關係。


也或許我真的太需要講出來。總是要說一說吧,關於那些令人輾轉憔悴的想法。

除了學姊,我不知道還可以跟誰說。我的腦袋像是個封閉的地下室房間,此刻已經

無法遏止渴求一扇窗戶可以讓我看看藍天、呼吸新鮮流通空氣的想望。雖然不知道

如何開窗、也不知道窗戶在哪裡,不過,那樣的想望逼得我幾乎要窒息了。再繼續

往封閉的地下室裡猛塞東西,而不設法找出口宣洩的話,總有一天會塞滿爆炸。


「若瑜,妳聽我說喔。」佳佳學姊按住我正在欺壓羽毛睡袋的手,一個字一個

字慢慢的,認真的說:「不管妳相不相信,我還是要告訴妳,妳長得很好,妳的個

性也很好,妳只是欠缺一點自信而已。在喜歡的人面前沒有自信這很正常,可是妳

不只這樣,妳在所有人面前,甚至自己面前,都沒有自信。這樣是不行的。妳看國

手學姊,妳記得她嗎?她說實話一點也不漂亮,可是她是一個很搶眼的女生,妳不

能否認吧?」


我只是默默點頭。


「我每次看著國手學姊都好羨慕,她的自信散發出好漂亮的光芒,真的是好好

看的一個人。我常常勉勵自己要學習她,要認真鍛鍊自己,希望有一天也能散發出

一點點那樣的光芒。」學姊堅定地說著:「若瑜,妳的條件比我好上很多很多,妳

一定也可以變成像國手學姊那樣的人的。一定可以的。」


我依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上面疊著佳佳學姊略大的但很溫柔的手,然後,

有小小的水滴跌碎在上面。


「妳!不要哭嘛,我不是,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講出來,妳,妳不用太當真,不

喜歡聽就不要聽真的沒關係……」學姊嚇得簡直口齒不清語無倫次,更用力的抓緊

我的手直勸:「沒事沒事,我隨便講講,不講了不講了!不要哭啦!」


「我沒有哭!」我嘴硬著,趕快把手背上的水滴抹去。「這是口水滴下來啦!」


講完,我們兩個都噗嗤一聲笑了。


「不要想太多了,相信我,妳真的是很可愛的學妹喔,只是妳自己不知道。小

惠也是這樣說的。」佳佳學姊鬆出口大氣:「沒事就好了,我們去吃飯吧,妳看妳

已經餓到口水都流出來了。」


「對啊對啊,學姊我們去吃飯吧。」


學姊拉了我一把,我們站直了,我終於抬起頭,望進學姊那雙很清澈的眼睛裡,

很認真很認真的說:「學姊,我不知道能不能變成像國手學姊那樣,不過,我希望

我到大三的時候,可以像妳一樣。」


「像我怎麼樣?」佳佳學姊笑。「像我這樣高大強壯嗎?」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7
時間: Fri Jun 28 21:11:49 2002

被佳佳學姊鼓勵之後,心情果然比較放鬆一點了。自信要建立在別人的認同上,

真是註定辛苦。不過我已經先天不良,沒有從小配備自信在身上,後天辛苦一點也

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本來就這樣下去應該就會慢慢好轉吧,結果不然。那個要出野外前的傍晚,在

跑完操場之後,插花的鄭惠麟吵著說要去買零食以便過兩天出野外路上可以吃。佳

佳學姊因為晚上要家教所以先回宿舍了,我非常不甘願的被鄭先生拖去幫眼。


「你為什麼要買這麼多巧克力呢?」站在超市裡面我很沒力的質問。他一傢伙

狂掃了七八條乳加巧克力之類的東西到籃子裡,還意猶未盡。


「妳不知道嗎,這在山上可以救命哦!」他很認真的繼續搜尋附近還有沒有巧

克力的蹤影。當然他購物籃裡面已經有了N條曼陀珠,看起來好像要去開小學生的

同樂會一樣。


「我們又不是去探勘,只是實習啊!有吃有住的,你以為是什麼?」


「哎唷,不是啦,妳們實習是前兩天,然後妳們回台北,我們要留下來繼續往

裡面走,勘查嘛!」他眼睛還是盯著貨品架上的各色糖果零食,這樣回答。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你加油,我要回宿舍囉。」我很冷淡的轉頭就想走,一

身剛跑完步的汗,我只想趕快洗個澡換掉運動衣。


「不要這樣嘛!妳真無情!」鄭惠麟開始鬼哭神號。


「那你快點好不好!」


他滿臉哀怨的快手快腳買好東西,去結帳之後出了超市,我往巷子裡鑽打算抄

近路回學校。鄭惠麟跟在我後面,當場已經開始吃起糖果。「小瑜妳要不要吃?」


「不要。」我板著臉。


「為什麼不要?妳剛跑完步不會肚子餓嗎?」


「肚子餓的話應該是吃飯吧!」我毫不留情地頂回去。「吃糖有什麼用?」


「巧克力可以當飯吃啊,試試看嘛,先吃一點妳就不會覺得那麼餓了。妳一定

是肚子餓才鬧脾氣的,不要生氣嘛!」


「我沒有生氣!」我真的沒有生氣,我只想趕快回宿舍!


「好好,沒生氣。妳知道專家有研究喔,吃巧克力會讓人產生幸福的感覺,妳

吃一點嘛,心情一定會變好的。來,這個給妳吃。」鄭惠麟的推銷功力我從來不懷

疑,他繼續很熱情的把巧克力推給我。


「我心情沒有不好!」這句話擺明是謊話,他再繼續講下去,我一定會用那硬

硬的巧克力棒砸他!每次跟他講話到後來都在挑戰我耐性的極限,不過我的耐性跟

自信一樣好像都先天不足,尤其在他面前!


「那就好,那就好。天天都要心情好喔。」鄭惠麟笑起來,好開心的樣子。他

拍拍我的肩,只是這樣說。


我突然有點了解了。這是他鼓勵我的方式吧。這樣的方式可以讓我打破沈默的

保護層,把躲在裡面一個人悶著頭低落的自己給釋放出來,煩心的事情全部都先放

在一邊,只是任性地兇他罵他,知道他不會放在心上。


他也許不是真的皮厚,讓人吼著玩都不以為忤。我也不見得是真的那麼沒耐性

或生氣,只是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吼叫咒罵,對於太過細密壓抑的情緒有紓解之效。


不知道這樣的互動,底線會是在哪裡?


我們講著講著從小巷裡穿出來,過個大馬路之後就是學校了。天色已經轉暗,

校門口依然車水馬龍。我們站在馬路這一邊等著車少一點的時候要穿越,只是等啊

等啊從羅斯福路轉過來的車子以及原本新生南路就已經很大的車流量顯然都沒有讓

路的趨勢。鄭惠麟等得不耐煩,用下巴比比側門的方向:「我們去側門走斑馬線,

那邊有紅綠燈。」


「我不要!那麼遠!」


「才幾步路而已,不遠啦。」他繼續用下巴很努力地指示方向:「走啦,就那

裡而已,走嘛!多運動才會健康喔。」


「我今天已經跑過步了!」


吵歸吵,不甘願歸不甘願,我還是被他煩得沒辦法,繼續往側門方向走。一路

走到麥當勞前面,很不經心的往裡面一瞥,就看見櫃台前有個熟人正在點餐。


我只是一愣。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8
時間: Fri Jun 28 21:13:32 2002

「這次阿苗學長還有家康都要跟我一起留下來探勘,阿苗學長今年就碩士班畢

業了,他去當兵之後大概沒有很多機會爬山……」鄭惠麟還是在我旁邊嘰哩呱啦講

著講著,發現我停下來,也跟著停下來。「妳在看什麼?」


我在看什麼?那個男的,不是前一陣子常常見面的人嗎?怎麼現在看起來那麼

陌生?最陌生的是,身旁還有一個女孩。


短短的髮,牛仔褲。似曾相識的側面,臉上有著豆豆的痕跡,修得彎彎的眉,

薄薄的唇。奇怪,他不是說喜歡秀秀氣氣的長髮,秀秀氣氣的長裙嗎?怎麼我看他

們也還是相談甚歡的樣子,在櫃台點著餐,手還是要牽在一起?


「妳想吃麥當勞?那進去吧!」鄭惠麟誤解了我的駐足,他當場就要往裡面走。

我死命拉住。


「不想,一點都不想。」我拖著一臉莫名其妙的他繼續走,不論他再怎麼追問

都打定主意不開口。


把鄭惠麟丟掉之後我回到宿舍,洗完澡之後順便洗了一下衣服。腦中一片空白,

甚至有點呆滯的操作著脫水機,我旁邊有宿舍舍友等著用,脫水機一開動就坑當坑

當發出一些噪音。那個舍友插嘴:「妳放進去的時候沒有平衡好,大概一邊比較重,

所以才會這樣啦。」


我看她一眼。突然靈光一閃。


猶豫了幾秒鐘,我還是問了。「請問……妳住二零五嗎?」


「對呀。」她有點驚訝。


「妳們寢室有個頭髮短短的女生……大概這麼高?」


「哦,妳說麗真?」


麗真。好,名字記起來。我遲疑一下,試探性地繼續問:「對,就是她。她在

寢室嗎?我有點事情要找她……」


「不在,她傍晚就出去了。妳要找她大概要晚一點喔,她去約會了,不會太早

回來。」


脫水機已經慢慢放緩速度,最後停住。我開始把衣物拿出來,讓她用脫水機。

一面用很慢的動作把衣服抖開掛到衣架上,我的心裡就一面好像在攪蛋花湯似的越

來越渾濁混亂。我一直在天人交戰不知道該不該去打開潘朵拉的寶盒。可是寶盒似

乎有著神祕的吸引力量,明知道打開之後會有可怕的東西、事情,還是讓人忍不住

想去掀開一條小縫往裡面偷看一眼。


要不要問呢?還是不要好了,我們都分手了呀。不要問嗎?可是我真的,很想

知道……


莫名其妙的焦慮燒灼著,我最後還是衝口而出:「她是不是,嗯,她跟系上學

長在交往嗎?」


那個二零五的舍友有點懷疑的回頭看我一眼。「不是啊,是她聯誼認識的,別

校的男生。妳是麗真的同學嗎?」


我搖搖頭隨便說幾句話敷衍過去,落荒而逃。


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成這樣,心機居然如此深重,套話套得毫無困難,完

全不用演練或安排,就讓一個無辜的陌生人說出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對於發現自己有這樣的特質而開始感到恐慌、失望。我的思緒彷彿是一頭不受

控制的野獸,在腦中不停奔馳破壞,抓也抓不住。越是這樣我越是真切希望自己是

個愚笨而單純、腦細胞少到應付日常生活就夠了的程度的那種單細胞生物。痛了就

哭、開心就笑,可以直接而簡單地過日子,在第一時間感受與反應,不必像現在所

有的情緒與思惟都要在接收訊息之後在心裡繞上千百轉。


鄭惠麟一定不知道,我對他的不耐煩,有一部份是由小小的嫉妒、少少的自慚

形穢、和一點點的羨慕所組成。


我真的偷偷希望著,有一天我也能像他,可以活得那麼簡單,那麼有效率,那

麼不容易被自己否定,被別人傷害。在大笑的時候,表達出來的只有一個清楚的訊

息:「開心」。而且是像他的開心法一樣,是可以感染到別人身上的,那樣的強度。


他一定不知道。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09
時間: Tue Jul 2 13:57:43 2002

出田野實習對我們大一來講真的有點像是去遠足,從平地到丘陵地再到山地,

從都市到客家村到山野一路參觀下來,令我印象深刻的只有廁所真難找,當女生真

不方便。越是意識到這一點,越在心裡焦慮盤算,就越容易想上廁所,這如果不叫

惡性循環我都不知道要叫什麼了,一整天下來我有大半時間都是輪流在「即將開始

忍」「忍字頭上一把刀」與「到底再多久才能解放」等三個狀態中渡過。


而跟我們跑了一天下來,鄭惠麟和另一個也是外系來插花的男生毫無疑問地得

到最佳人緣獎,幫忙看地圖、找位置、拍照、跑腿……勤快得連帶我們實習的老師

都贊不絕口,說了好幾次「本系同學要多多向山社的同學學習才是」,害得我們灰

頭土臉完全不想跟他們走在一起。幸好明天就要分道揚鑣,要不然我們本系生的名

譽還不知道要跌到什麼程度才會停住。


我的直屬學長王家康這次總算跟我多說了幾句話,簡直算是我們的破冰之旅一

樣,我都進來快滿兩學期了,一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我的學長也是會笑的。我想起

佳佳學姊說過,我學長不是那種很現實的人,有她的背書我應該要有點信心,不過

家康學長從頭到尾不管在走路在遊覽車上在吃便當在老師後面跟著一面抄筆記的時

候,都鮮少跟女生有什麼互動,所以我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耍酷還是現實。至少可

以確定的是,他不是耍嘴皮子型的,當然也不是鄭惠麟那種天真無邪型。奇怪的是,

鄭惠麟跟我學長好像還真的感情不壞,一路上聊東聊西的,鄭惠麟又只認識我跟王

家康,被他這麼吵的人一攪和,我跟我學長今天講的話是過去六七個月以來的總和

還要乘一百。


晚上我們住在觀霧附近,車子走了好久的山路天色漸漸沈暗,一下遊覽車伸個

懶腰,就是一陣山中特有的涼爽迎面而來。遠離塵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只可惜我

還來不及認真欣賞,剛開步走就被路上密密麻麻類似蜈蚣的東西給嚇得目瞪口呆。

看到好多腳的昆蟲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數量,那麼多那麼多幾乎鋪滿地面,要跳腳

都沒地方跳,我們好幾個女生都走得戰戰兢兢面無人色,鄭惠麟還蹲下去撿了一個

起來研究:「咦,外殼而已嘛!」


「那不是蜈蚣,那是馬陸。」我學長涼涼的在旁邊接口,嘴角扯著很淡很嘲諷

的笑意。「有什麼好怕的,只是脫下來的殼嘛,不要連這個都怕好不好。」


我突然強烈的想念起佳佳學姊來。她也不怕這些一般女孩子都害怕的東西,可

是她也不會因此取笑我們。唉。


我們借住的宿舍非常簡陋,不過棉被是很厚的。山上的寒涼隨著夜色加深也開

始慢慢滲入我們腳底、在身周繚繞,跟早上出發時相較,氣溫差大概有十度左右吧。

放下行李整理一下順手抖開棉被準備鋪床時,又是一堆馬陸從棉被裡掉出來。到這

個時候害怕的感覺早已經彈性疲乏,看著分配到同房間的其他同學或學姊個個花容

失色,我也只能忍著發麻的頭皮挺身而出,接過隔壁間男生剛用完的掃把,從通鋪

的木板床上把那些殼給掃乾淨,然後把房間地上也掃一遍,就往門口一倒了事。反

正到處都是,再多倒幾隻也不會變得更恐怖。


掃把跟畚斗都是借來的,最後一個用的人得拿去還,那就是我。


走過走廊,遠遠就可以聽到住在最外面那間工寮的幾個男工人大概是喝了點酒,

正大聲唱著歌。我一手拿著手電筒照路一手則是掃把畚斗,黑漆漆的路不太好走,

尤其一離開我們住的宿舍區走廊,馬上就像被黑夜吞沒一般的什麼都看不見了。我

看著地下很專心的一步步走著走著,冷不防就被面前突然蹦出來的招呼聲給嚇得大

叫起來!


「對不起!」對方也被我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原來是幾個同學、學長,剛剛

從外面走進來,互相用手電筒照了照,大家的臉在詭異幽暗燈光下看起來都鬼影幢

幢的面無人色。領軍的碩二阿苗學長問我要去哪裡,已經這麼晚了不要到處亂走。


「就前面那邊而已,我要去還掃把。」我指著不遠處幾乎連微弱燈光都看不見

的工人宿舍,覺得自己的手都好像被夜色淹沒一樣。


「快去快回,小心一點喔。」學長叮嚀著。「不然我們陪妳過去好了。」


「沒關係,很近的,我放著就回來。」


真的只是很簡單的一件事,結果沒想到搞出個不大不小的亂子。我走過去工人

宿舍那邊把掃把放好,轉身就要回來。雖然不過是一百公尺左右的距離,但因為天

暗加上路不熟感覺就有點毛毛的。正重新打開手電筒要照路時,旁邊一間的紗門呀

的一聲被推開了,本來在裡面喝酒唱歌大聲談笑的工人們出來看到我,就好大嗓門

的對著我叫嚷起來:「小姐,要不要跟我們喝酒?」「大學生喔!」「來跟我們吃

宵夜嘛!」


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目瞪口呆之餘還知道要趕快離開,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那些粗得驚人又帶點酒意的工人哈哈笑鬧著一面繼續在我身後大聲吵嚷,還一面做

勢要走過來拉我:「來喝酒嘛!來喝酒啊,不要客氣!」「跟我們喝酒啦!」「小

姐不要走嘛,走那麼快要去哪裡?」


我只覺得心臟怦怦跳得好急好快,這些人長相都很粗野聲音嗓門也都很嚇人,

我雖然號稱大膽,卻還是被嚇得巴不得抱頭鼠竄。他們要是真的動手來拉事情可能

就很麻煩,為什麼我剛剛要跟學長他們說沒問題呢,陳若瑜妳這笨蛋二百五幹嘛逞

這種強……


正在一面驚怕一面咒罵自己的時候,通往這邊的小徑上不遠處有一點燈光亮起,

搖搖晃晃的,我高興得放聲大叫:「喂!是誰啊!同學!是同學嗎?」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110
時間: Tue Jul 2 13:58:43 2002

微弱燈光劇烈晃動一下,然後往這邊一搖一擺地跑過來。我也往燈光方向跑去,

現在想想真是太驚險了,這要是另一個工人我不就毀了嗎,不過,幸好不是。是我

學長王家康。他很訝異地問:「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上氣不接下氣。「我剛剛過來還掃把,然後那些工人……」


此刻有幾個剛剛還在房間裡喝酒的工人已經跟了過來,淡淡的酒味傳到我們鼻

端,令人忍不住皺眉。他們看見有男生出現就比較收斂了,不過還是有一搭沒一搭

的大著舌頭在調侃:「來喝酒嘛,漂亮的小姐,來跟我們吃宵夜嘛!」


我正在衡量如果我跟家康學長聯手能不能打出一條血路的時候,鄭惠麟跟另一

個插花的大牛學長也出現了,他們也很驚訝,看到我劈頭就問一樣的問題:「妳在

這裡做什麼?」


我已經無暇多解釋,拉著他們就往宿舍方向走,把哄然大笑吵鬧著的工人丟在

身後。一口氣順不過來,只覺得梗在胸口被跳得好用力的心臟激得簡直想嘔吐。一

直要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剛剛有多害怕,手抖得手電筒都差點拿不住。


「妳為什麼一個人跑出來?這裡黑漆漆的,路又不熟,妳以為很好走嗎?」我

學長在我身後數落著:「要是迷了路怎麼辦,何況那些工人……」


「我是想說很近,反正只是還個掃把……」


「掃把重要還是妳的命重要?人在山中就要對山有更高的敬意,不能這麼輕蔑

大膽!妳知不知道多少人都是抱著這樣的心態……」


「好了啦,她已經嚇到了,你看不出來嗎?」鄭惠麟打斷我學長的話,我這才

知道原來他也有這樣的時候、這樣的語氣。他在夥伴、同輩面前的態度果然跟在我

們面前是不一樣的,要我來說的話,就是……比較像個正常的大學男生吧。


我學長這才閉嘴,大家一起默默的往宿舍走。光明在望的時候,我忍不住清清

喉嚨,低聲問在我旁邊的鄭惠麟:「那,那你們跑出來幹嘛?」


鄭惠麟居然開始支吾。他傻笑了半晌,什麼都講不出來。還是大牛學長很豪邁

很無所謂的解答:「我們去放尿啦。家康有頭燈,我們就一起出來了,順便看星星。」


「這……」換我目瞪口呆。「為什麼不用這裡的廁所?」


「啊,大自然嘛,到處都是廁所。」大牛學長笑呵呵:「而且在星光下放尿比

較有解放感。」


「牛、建、豪!」


鄭惠麟長臂一舒就要去掩大牛學長的嘴。大牛學長很機靈地閃開,一面高聲咒

罵起來。「厚!靠邀,你沒有洗手耶!」


後來才知道原來因為這幾間宿舍(其實是工寮)很少人住,所以廁所平日是上

鎖的。鑰匙在剛剛那群喝酒鬧事的工人身上,他們來開鎖的時候還是大著嗓門一路

吆喝過來:「那個漂亮小姐呢,要不要跟我們喝酒?」


我們女生都躲在房間裡根本不敢探頭,外面走廊老師、助教學長、此地主管等

人一字排開好聲勸著,吵得不亦樂乎熱鬧非凡。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被叫漂亮小姐

是在這樣的場合,實在讓人哭笑不得的想忘也忘不了。


好不容易請走他們,老師還一間一間來叮嚀把門鎖好,最好用椅子把房門頂住。

尤其是我們這兩間都是女生,他很不放心的交代著左鄰右舍男生們多幫忙關照注意

一下。第一次見識到有這麼粗這麼蠻這麼嚇人的男人,我也一反常態的一點都大膽

帥氣不起來,在老師助教的叮嚀下只能頻頻點頭。


「那我們在這裡玩牌好了!」鄭惠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副撲克牌,興高采

烈的吆喝著:「要不要玩接龍?」


「好遜!」大牛學長無情地罵回去。「玩大老二啦!」


招兵買馬後幾個男生圍坐在我們房間門口開始玩牌,也不怕髒的把睡袋就鋪在

地下坐,玩得興高采烈。我因為整個晚上的動盪驚嚇還沒完全恢復,所以只是呆呆

的望著他們。家康學長、阿苗學長還有鄭惠麟、大牛他們幾個有來有往的談笑聲好

像浮在空中般不踏實,山裡驚人的寂靜一直像有生命一樣的往我耳朵裡壓著。


他們男生跑了一天還是可以玩牌玩得興高采烈,我則是呆坐在床上發愣半晌之

後,開始覺得疲憊慢慢掩上來。掀開棉被鑽進被窩裡,現在看到床上有馬陸殼都已

經可以面不改色的拈起來往床下丟了,人的適應力真是無遠弗屆可大可久啊。


睡意漸漸濃重起來,他們還是玩牌玩得如火如荼沒有打算收手的樣子,加上閒

著沒事圍觀兼批評的同學,還真是熱鬧得要命。我不知不覺地皺緊了眉頭,小小聲

跟睡在我旁邊的同學咕噥抱怨了兩句:「好吵,這樣怎麼睡覺啊,都很晚了,明天

還要出去跑一天……他們都不會累嗎?」


我的同學也躲在被子裡只露出眼睛,此刻笑意盈盈,她細細聲回答我:「我猜,

他們應該是在幫我們女生看門吧?」


我閉上困倦略澀的眼睛。雖然還是不太相信像鄭惠麟那種神經如水管般粗的外

星人真會想到這麼多這麼體貼,不過同學的話加上暖暖的被還有外面不時傳來的玩

牌大笑咒罵聲,莫名其妙就給人很篤定的安心感,讓我在這簡陋的,說不定棉被沒

抖乾淨裡面還有馬陸的陌生環境中,毫無困難地沈沈跌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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