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1
時間: Wed Apr 24 21:40:18 2002

整個青春期,真的要講的話,我會說像長了一顆智齒。長的過程中時好時壞,

有時痛得讓人睡不穩吃不下,有時又安安靜靜好像壓根兒沒這回事,有時只是悶悶

的脹脹的找不到痛點在哪裡。有時牙床位置太小長得好累,有時還得發幾次燒共襄

盛舉,一個不小心還會長歪,而辛辛苦苦的長完之後,卻是在人類進化史上被認為

無意義的幾顆牙。除了蛀掉之外,就難逃被拔除的命運。


不管怎樣,都會痛。而且是很痛。


長完這麼無用,過程中間經歷的艱辛,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寒假中因為照慣例在下學期要辦社團成果展,所以我們幾個美術社的老鳥都收

到通知要找一天回去看看。反正我簡直已經算是住在教室裡面了,那天下午還是張

至理提醒我,我才想起來要過去的。


略顯冷清的走廊上面我的腳步激起了回音,靜好的冬日陽光無聲地鋪滿地面、

牆上,我爬上樓梯,走過窗門都關得緊緊上面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灰的教具室、器材

室,然後就是我曾經幾乎天天來報到的美術社教室。


沒想到教室裡面還蠻熱鬧的,顯然大家寒假都很無聊。到處都是三三兩兩聚在

一起聊天談笑的社員們,我在門口猶豫著,尋覓了片刻,終於給我看到幾張認識的

熟面孔。


「小蘭!」我心頭一鬆,很開心地走過去拍了一下那個寒假中又去改變髮型,

現在連髮夾都根本形同虛設的小蘭。小蘭本來是興高采烈地在跟幾個學妹不曉得講

述著什麼的,被我一拍,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轉頭看見是我,圓眼睛圓臉蛋上面的

笑意突然褪去了幾分。


「只有妳在嗎?林信芳她們呢?會不會來?」雖然被她獅子座明顯的好憎給弄

得有些尷尬,不過更多的是不解。小蘭看到我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喔……她們在那邊。」小蘭只是往教室另一個方向指了指,馬上又回頭繼續

跟學妹們嘻嘻哈哈起來。


我雖然非常疑惑,不過被冷在那裡,當場有股尷尬從腳底冒了上來。我們已經

很久沒見了呀,看到彼此雖不一定會欣喜若狂,至少照以前的交情,也不會只是這

樣的冷淡呀?摸摸鼻子,我很沒趣地往她指點的方向移動。才轉身走了一步,身後

就傳來不曉得是不是我聽錯還是根本是幻覺的一句話:「哼,妳要看的人沒來啦。」


決定暫時先不去管她,因為稍遠處林信芳與袁紹音正在向我招手。我越過幾個

正在一面看波隆那畫冊一面談笑的學妹,到了她們跟前。


「喂!好久不見耶!」紹音伸手捏了一下我的手臂:「哇,妳最近有沒有打球

啊?怎麼好像變胖了?」


「每天吃四頓,不胖才怪。」我想到我媽堅持要營養夠體力足才能好好唸書衝

刺的論調,忍不住想打個寒戰。


「妳到底是在唸書還是在養豬啊?」紹音嘻嘻笑起來。「我們等一下去打球好

不好,籃球隊的今天也有回校喔!」


「我還要回去上輔導課呢。」我有點喪氣。「喔對了,小蘭是怎麼回事,我剛

剛跟她講話,她怪怪的耶。」


「喔……」紹音看看我,又看看在旁邊都沒吭聲的林信芳,有點雀斑的臉上也

露出猶豫的神情。「這個嘛……」


我馬上意識到有問題,困惑地追問:「到底是怎麼了?有發生什麼事嗎?」


「嗯……哎唷林信芳妳講啦……」紹音也有點慌張,她又無意識地要開始咬指

甲了,另一隻手推了推林信芳,信芳只好清清喉嚨。


「其實說起來……」林信芳支吾了一下,然後乾脆拉了我一把,我們走到窗邊。

她這才壓低聲音說:「小蘭在生妳的氣啦,不過她不承認,我們也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我有怎麼樣嗎?」我真是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2
時間: Wed Apr 24 21:40:50 2002

「就是……哎唷,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林信芳的手很煩惱似地扭過來又扭

過去,細細的聲音盡量放輕了,我要很努力才聽得清楚:「之前,之前聽說妳幫黃

明璽在追周吉美啊,她很難過。我不是跟妳說過,小蘭喜歡黃明璽很久了嗎……那

我們跟妳以前也蠻好的,妳卻……那小蘭就覺得妳很現實嘛……」


我的臉色馬上就是一僵。「我很現實?」


「妳不要生氣啦!」林信芳看我表情一變,也開始慌了。「我們有跟她講過,

說妳不是這種人啦,不過妳也知道,小蘭有時候很拗的,反正她就是那樣嘛,火一

下就過去了,我們會慢慢幫妳跟她講……」


從小到大哪裡受過如此嚴厲的批評,我第一個反應是有把無名火正在被點燃,

「現實」二字讓我好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跳了起來。一轉頭就想去找小蘭理論。


「幹什麼嘛,哎唷!」袁紹音也來拉,她可是打籃球的,雖然看起來嬌滴滴的

不過依然一拉就把我拉住:「早就說不要跟她講,現在妳看!」


「剛剛是妳叫我跟她講的耶!」林信芳也開始埋怨袁紹音。「每次都這樣,有

什麼都叫我講!」


我被她們拉著也動彈不得,尷尬地卡在當場。那種想要理論想要辯駁的著急焦

灼又讓人像在被火焚燒一般燙燙地根本無法忍耐。


「咦,妳們都來啦?歡迎歡迎。」指導老師此刻過來跟我們幾隻老鳥打招呼,

老師很飄逸地披著一條長絲巾,頭髮剪短了,看起來那股藝術家的氣質果然還是清

清楚楚。不過她帶著有點研判性的微笑看著我:「陳若瑜,真的好久不見了,都在

用功讀書?老師經過川堂的時候都有注意一下,妳模擬考都在全校前十名,真不錯,

要繼續加油喔。林信芳,妳們也多跟陳若瑜請教請教,看她是怎麼唸書的呀。」


「老師,我們已經沒救了啦。」小蘭此刻又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圓臉上笑

嘻嘻的鼻子都皺起來,好可愛的樣子。


我愣愣地看著她,剛剛一肚子的氣都在一剎那莫名其妙消掉了。


我確實一直都知道小蘭喜歡黃明璽,也確實從來沒有跟黃明璽提到過。小蘭的

「喜歡」對我來說,只是那些一般仰慕者級的喜歡。而在我心目中,周吉美的地位

確實是高出她們許多。朋友就是朋友,小蘭她們對我也一直都很好呀,她們都是這

麼可愛的女孩子、好朋友,而我自己私心裡這樣的分級法確實很現實,也很傷人吧,

只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


聊了幾句之後,附近的人越聚越多,大家七嘴八舌地講著一堆跟美術社有關無

關的事,而在我身旁的老師不動聲色地按了一下我的肩,示意我過去。


我跟老師走到教室前門口,老師偏頭微笑一下,已經露出魚尾紋的眼睛很慈祥

地看著我:「老師想跟妳說幾句話。」


我點點頭,不解地望著老師。


「前一陣子,妳們導師有來找我,說妳家裡不太贊成妳在課外活動上面花太多

時間。不過老師覺得適當的放鬆是必要的,所以跟妳們導師說了妳沒問題啦。妳高

三之後就很少來社團了,都在認真用功吧,這樣很好,但是別忘了,該休息的時候

也要休息,這樣才會更有效率喔。」


「謝謝老師。」最近聽這種各式各樣的打氣已經聽得很習慣,所以我也只是很

習慣地道謝。


「有空也鼓勵鼓勵周吉美,我更少看到她了。」老師繼續很慈藹地說下去:

「之前聽說妳介紹朋友給她認識?這老師也蠻贊成的,周吉美太安靜了。不過陳若

瑜,老師還是要提醒妳喔,學校方面不會太樂意看到男女學生交往的,畢竟這個時

候功課才是最重要的呀。等上了大學之後,再……」


我後來就直接從美術社前門離開了那間教室。不太記得我們美術社指導老師,

那個總是放任我們嬉鬧吃喝,用最了解的心情與微笑讓我們在社團裡偷取一點點自

由的空氣喘息一下的老師,到底還講了什麼。


第一次隱約體悟到類似心死了的感覺。只要一不小心憶起,不管是多小的細節,

馬上就反射性地拒絕繼續。


不曉得周吉美是不是也跟我有類似的抗拒,下意識故意忽略掉某一段時間,某

一些人,某一些事情。不見得是有恨意,但是想起來反正讓自己難受,不如就不看

不想了。所以她對於我,對於美術社,都是靜靜淡淡地轉變了態度。


我甚至不敢去想,周吉美有沒有誤解我什麼。這是我最不敢揣想的。因為我害

怕這問題的答案。


我只知道,屬於美術社的快樂時光,差不多就在那個寒假午後結束的。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3
時間: Fri Apr 26 21:16:43 2002

當然我並沒有到達「他強由他強,明月照大江」這種程度,能把別人的誤解,

尤其是好朋友的誤解以明月清風之勢給忽略過去。事實上,我的牛角尖鑽得還挺好,

那天從美術社悍然離開連再見都沒說,只不過是一時之間羞惱、氣憤同時發作,完

全無法正常思考而已。


畢竟我的自尊是那麼卑微地偉大著,一旦受了傷,陌生的惱怒與恐慌都讓我不

知所措到極點,只能掉頭就走。


那就叫青澀吧,像顆沒熟的梅子,泛著青綠的色澤,酸澀得讓自己也讓身旁的

人受不了,想起來就牙根發酸。


而那之後我每天夜裡總是輾轉。這對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得了嗜睡症,高三

狗一般的生涯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開始感覺心頭壓著一塊除了功課成績以外的

什麼,走路連頭都抬不起來,只是低著頭看著地上,想著到底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

樣,而不是那樣。我有沒有什麼辦法改變它,改變信芳、小蘭她們,甚至是周吉美

心中對我的誤解。


喂,妳們聽我說呀。不是那樣的,我真的沒有,我什麼時候介紹過黃明璽給誰

認識?我多麼小心珍貴地藏著那些信,到底是怎麼流出去的,我也不知道呀。


其實道個歉就好了,我應該是誠誠懇懇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小蘭,我確實跟周吉美比較親,可是這不代表我不喜歡跟妳們在一起

玩啊。我們也曾經渡過很開心的時光不是嗎?


對不起,吉美,我讓信流出去了,造成妳的困擾,可是請相信我,這絕對不是

我所願,我的心裡也非常難過。難過到妳無法想像的程度。


但在那個時候,可惜的是,我還沒有領悟到真心誠意的道歉有多麼重要,不管

是對旁人還是對自己。所以我依然只是一心一意地鑽在牛角尖裡面,嘗試想出個方

法來解決這樣的問題,像是在考卷上用盡各種方法絞盡所有腦汁要計算出答案還要

驗算加檢查,而不到考卷交出去,是不會放棄的。我就是這種個性。


凌晨天還沒亮,摸黑起來背明天要默寫的國文,縱囚論背著背著一面又開始塗

鴉。塗了幾頁,發現自己又在畫框框了。大的小的,直的橫的。不如來寫信吧。


抽過一張計算紙開始寫了幾個字,又畫掉。又寫幾個字,又畫掉。我已經像這

樣好多次了,趁著爸媽都在睡覺的時候,自己偷偷起床扭開檯燈在凌晨無人聲的闃

靜裡左右思量,越想就越不甘心。我想扭轉這個局面,我想回到以前那快樂相處的

日子。我想繼續擁有兩邊大大不同但都可以相處開心的朋友。我想……


「小瑜,妳沒有睡覺?」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房間門口的我媽突然出聲,

把我狠狠嚇了一大跳。我第一個反射動作就是把我剛在塗鴉的那幾張紙盡量不動聲

色地用國文課本蓋起來。然後心臟一面是被嚇的一面是心虛的緣故,怦怦怦地跳得

很急,簡直要從喉頭跳出來。


就像作弊的學生老覺得自己做得很隱諱,在講台前面的老師一定注意不到,其

實要到站上講台那個位置才會知道什麼都盡收眼底一樣,我自以為很小的動作,當

然完全逃不過我媽的法眼。


「拿出來。」她走進我房間,就站在我書桌旁邊,雖然穿著睡衣還睡眼惺忪,

依然非常嚴厲地堅持:「課本下面妳蓋著什麼?妳這麼早起床在做什麼?」


「我在背默寫……」


話還沒講完,我媽已經動手來扯,她推開我用力壓在課本上的右手,簌地一下

就把底下的那幾張塗鴉和信的草稿都扯出來。


「妳又在畫這些、寫這些?」我媽握著那幾張紙的手都發抖,嗓音也不自覺地

慢慢提高了:「還這樣藏東藏西的,到底妳要我講多少次,要我氣多少次?才幾歲

而已就這樣偷偷摸摸的,一找到機會就搞這些沒用的東西!」


「要不是你們像防賊一樣的防我、監視我,我哪裡會……」毫無辦法地,我也

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地嚷了起來。


我說真的,我受夠了。別人蹺課打混吃喝玩樂的時候,我在幹什麼?別人交男

女朋友郊遊野餐約會看電影的時候,我又在幹什麼?我喜歡做的事情你們沒有一樣

贊成過,我努力的成果你們沒有一次滿意過,又不是我拜託妳把我生下來、把我生

成這樣的,到底要把我捏成什麼形狀你們才會開心欣慰!為什麼我永遠都沒辦法讓

你們誇耀驕傲?


委屈和不滿在那一刻即將爆發,衝口而出的話是那麼忤逆刺耳。冒上鼻樑的酸

與眼眶的熱,在下一瞬間我媽忍無可忍摔過來的耳光中崩潰了。


啪!


隨著清脆的聲響,我的左頰著了一記,辣辣的。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4
時間: Fri Apr 26 21:17:39 2002

從小到大我何曾被這樣對待過,今天我們母女大概都到了一個無法繼續忍受、

無法回頭的臨界點吧。到底是誰把誰逼到這個地步,我沒有辦法深究。


我撫著還火燙燙的臉頰,低著頭,眼淚開始撲簌簌地無聲掉個不停。在那一刻,

我發誓只有那一刻,我好希望自己馬上死掉。


我爸也被吵醒了。他打著呵欠走進來我房間,問了幾句「這麼早起來幹什麼」

都沒人回答他。好不容易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之後,我爸就先把我身旁也在掉眼淚的

我媽拉出去到客廳坐。我不曉得他們在客廳講了什麼,只知道我的國文課本內頁已

經被眼淚弄溼了,用衣角擦之後皺皺的連字都有點模糊起來。


最後我爸只是進來對我說:「去洗個臉準備上學吧,用功一點好不好,妳看,

妳讓爸爸媽媽多傷心。不要再這樣了。」


那一巴掌把我們母女的關係打到冰點。雖然我從不是依依膝下撒嬌承歡型的女

兒,進入青春期以來有心事寧願告訴朋友也絕對不肯跟父母透露半個字的,不過在

那之後情況變得更糟糕了。我媽賭氣我也賭氣,母女倆在這一點上面還真是像,幸

好我有藉口可開脫「還不是因為遺傳!」


「妳跟妳媽在吵架?」黃明璽在川堂遇到我時順口問。「我媽說的。她說妳媽

現在講到妳都……」


我只是臭著臉瞪他一眼,轉回去繼續看寒假末開學初那次模擬考的榜單,根本

不想答腔。


「為什麼媽媽們聚在一起講話的時候都這麼悲情?每次她們一起去買東西還是

幹嘛的時候,大概都在講我們,心情大概也都很爛。」話雖這樣說,黃明璽聳聳肩,

無所謂的樣子,也跟我一起瀏覽著榜單。模擬考不比月考,月考都只公佈全校前二

十名,而模擬考是整個高三的成績名次都會貼出來。我跟張至理中間這次隔了七個

人,而黃明璽……一路找到快一百名的地方,才看到他的名字。他老大則是不動聲

色,不痛不癢的樣子。


「你這種成績是不是要放棄了?」我轉移話題,指著他名字上面的數字91問他。


「呵呵!」他只是笑笑,閃避著問題:「妳這次退步了喔,上次不是第六名嗎,

小心回家被妳媽……」


我懊惱地又瞪他一眼。他根本不知道寒假期間發生過什麼事,還在這裡說笑。

簡直是在傷口上面灑鹽。


「以後我一定不要生孩子。」這位老兄的結論不曉得從哪裡來的,天外飛來的

嗎,他皺起兩道濃濃的眉,一臉敬謝不敏的樣子。


「神經病,你能生孩子才怪。」


「妳是說我不能生嗎?」黃明璽斜斜瞄我一眼。「妳知不知道這對男生是很嚴

重的指控?」


「男生如果能生孩子的話,母豬都能上樹了。」我白他一眼。「而且這也是看

運氣的,我媽要是生到張至理那種小孩,大概每天都會燒香拜拜流著眼淚感謝佛祖

吧。」


「妳媽不用生到張至理,就已經每天燒香拜拜流著眼淚了,只不過依我看,應

該不是感謝佛祖……」


「依我看,近來你很有一點欠揍的氣氛。」不等他講完,我動手擂了他一拳。


他不像以前會閃躲,也不像小時候甚至到國中時的反應,被我出手從不留情的

重擊給搥得哇哇叫起來。他只是笑著,漫不經心地繼續瀏覽榜單,又看看錶:「張

至理不是說五點四十?他在拖什麼,到現在還沒來。越來越愛遲到了。」


我卻是心中一凜。我的手勁絕對沒有退步,也絕對不像普通女生是撒嬌似的搥

著抓癢按摩用的。然而此刻那一拳打過去簡直是泥牛入海,他以深厚的內力化解我

凌厲的……好我扯遠了。反正,我沒有像在那一刻感覺那麼強烈過。黃明璽絕對不

是那個在我面前掉眼淚一臉倔強的小男孩了。他的心態與內在我不敢說,不過身材

與體格已經成為一個高大強壯的男子。搥了這一拳之後只是我的手有點發痛,然後

讓我驚覺他的肩居然已經如此寬闊而堅實,跟我們女生是那麼的不一樣。


一天一天的過去,我們也一天一天的,不停息的在改變。


一天一天,每一天在滔滔的時間洪流裡面都是渺小的一顆沙,過去了就被沖刷

到不曉得什麼地方去堆積了。當很久以後回頭尋覓時,會發現沙堆中偶爾出現的閃

爍,提醒著我們,在以前的某一天的某個時候,曾經有過怎樣的事件、人物、對話,

曾經怎樣觸動過自己的心弦。


要伸手去揀選出那些閃爍的沙粒,是沒有意義的一件事。因為那些都已經混在

成千上萬其他不會閃亮的顆粒中,要揀也揀不出來了。何況就算費盡心力耗盡眼力

把它挑出來,放在手掌心細看時,會發現,其實也就是顆普通的沙,只不過是光線

反射到了對的角度,讓它閃亮起來而已。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5
時間: Mon Apr 29 13:42:06 2002

當黑板角落的數字一天天減少,而我們也習慣了那樣的韻律,或許該說麻木了

之後,我常常在放學回家的途中看著天邊絢爛的如火燒的夕陽,感覺著自己的平靜。

高三這一年的心情轉折可以獨立成書,不過一切的混亂起伏都有安定下來的一天。

從剛升上高三光想到聯考就有一陣陣焦慮湧起,到抗拒壓力想要撕掉所有課本,天

天矛盾地一下覺得自己會什麼都考不上,一下又心懷大志決定要當李遠哲的學妹等

等,然後是一次次地在考試中發現自己的弱點漏洞,在下一次考試到來前清楚明白

漏洞永遠補不起來……最後,就是像現在這樣,我只覺得一天都不想多等了,七月

一號快點來吧。我不知道自己準備好了沒有,我只知道我再做什麼掙扎都沒有用,

要來就是會來,不會早也不會晚,那就來吧。


所以就是我剛講過的,很平靜,很認命地等待結局的到來。我不想再挨一個耳

光,我不想再腫著眼睛去上學,我只是很安靜地蟄伏著,把思想盡量簡化到只關心

面前一本本課本參考書筆記講義上面。反正再熬一下,再熬一下就過去了。


銳減的數字沒有帶來應有的臨場逼真感,當想到聯考不再有心慌意亂的焦灼感

時,我知道那一次次大小模擬考已經奏效,我們成功地在煎熬之中戰勝,或許說習

慣了聯考本身帶來的壓力與恐懼。至於表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張至理那個從認識他以來就沒變過的冷冰冰死樣子大概是這樣來的,面對考試

他從來都是輕描淡寫的態度。我有時會覺得他的抗壓力和老成遠遠超過他的年齡,

直到停課之後的一個下午。


再過兩天就是畢業典禮,都要上台領獎的他跟我從禮堂預演完出來,要越過操

場回到我們教室。已經熱得讓人在太陽底下走三十秒就冒出一頭汗的六月天,下午

的陽光刺眼,操場因為畢業典禮的關係重新畫了跑道線,白得簡直會燒壞眼角膜。

我很故意的走上去踩了一腳。大熱天裡上體育課的小高一高二們有機會就躲在樹蔭

下,只有幾個已經黑得像炭完全不在乎的男生呼喝著在籃球架下跑來跑去。


我們穿過球場,兩個人都沒講話,慢條斯理的走著。然後在打籃球的那群人中

間有人看了看我們,突然丟下球走過來。


我有點驚訝,因為到走近了我才看清楚制服上繡的班別年級,這兩三個高頭大

馬身材壯碩的男生都是高三的,還都是俗稱壞班的。其中一個敞著制服領子,有點

流氣的首先開口:「同學,等一下,借一步講話。」


「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反問。奇怪我最近沒結什麼仇家啊,也很久沒幫

什麼人出頭了,簡單來說我不當大姊很久了,怎麼江湖恩怨又牽扯到我頭上……


「不是妳啦男人婆,是他。」那個制服白得簡直像旁邊跑道線的男生一手叉腰

一手搭住張至理的肩,粗著嗓子說:「好學生,我記得已經警告過你很多次了,李

昭儀是我的馬子,叫你離她遠一點。怎麼聽不懂?」


張至理根本連頭都沒抬,左手一拂就把那隻很惡意的手卸開,若無其事的繼續

往前走。


「靠邀,你屌個屁啊,會唸書了不起喔?」流里流氣的高大男生也動了肝火,

對於張至理的視而不見非常不爽:「你給我站住!跟你講話沒聽到嗎?」


「講話?你在講話?我以為是狗在吠。」張至理還是沒抬頭,只是冷冷這樣說。


「幹……」


那個男的拳頭一握就要衝上來揍人,旁邊兩個同伴聊表心意的拉了一把,酸溜

溜的煽風點火:「哎唷,不要打啦,打死了怎麼辦,今年台大醫科要靠他了溜……」


張至理毫不猶豫地接下去。「對,所以,以後你們被人家砍傷送醫院的時候,

最好就祈禱不要遇到我,不然……」


我在旁邊都快嚇破膽了,倒不是因為那幾個擺明了來找碴的放牛學生,而是張

至理冷冰冰老皮老肉的話。他是真的不要命了嗎,看不出這幾個男的隨便一個就可

以把我們倆打成罐頭?還這樣出言挑釁,再沒幾天要聯考了,打死了還好,要是打

成殘廢不能握筆畫答案卡,我看老師們會先去跳樓殉職。


「你少講兩句好不好?我們快點走啦。」我簡直是聲淚俱下的求他,一面拉著

他快走,因為嚇得很厲害,膝蓋發著抖,腳步都有點浮浮的。


「對啦,快點走啦,你跟這個男人婆就很好,不要再去纏李昭儀了。」那男的

還在後面叫囂:「錢太多要買禮物送人喔,不如拿來給我花啦,呸,不回家照照鏡

子喔,長得跟野猴子一樣,你花再多錢送禮物有屁用?我看拿去整型比較有效啦。」


張至理聽了站住,我怎麼拉都拉不動。他回頭,冷冷瞪著出言傷人的那個流氓。

「你再說一次?」


「再說一百次也一樣,我說你長得跟野猴子……」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6
時間: Mon Apr 29 13:43:30 2002

張至理手一甩就要走過去,我用盡吃奶力氣抓住他。他瘦瘦的手臂上肌肉繃得

緊緊的,怒火正熾。放他走過去一定會很慘,眾目睽睽之下在操場中間打架,而且

註定會被打成布丁或肉醬的,毒辣辣的大太陽下,我只覺得冰涼的恐懼感不斷在身

周循環,手臂上都起雞皮疙瘩。


「不要這樣,拜託你一下好不好,你瘋了嗎?」眼看我就快拉不住張至理,對

方幾個大漢也握著拳頭作勢要走過來了。


「喂!那邊的,你們在幹什麼?」幸好,謝天謝地,我沒有像此刻這麼感激涕

零過,訓導處的老師大概是巡堂到半途,要經過操場到另一邊高一的教室那邊去的

樣子,用哨子吹了兩聲,遠遠喊過來:「哪一班的?趕快回到班上去!」


「三年十四班沈毅仁……」沒想到張至理頭一揚,拉開喉嚨對著老師喊,喊的

就是那幾個威脅我們的男生制服上繡的名字與班別。


我大吃一驚之餘,那幾個男生也愣住了,隨即咒罵著髒話迅速離去,帶頭的那

個跑過身邊時還故意用力撞了張至理一下,把他撞退了好幾步,眼鏡也撞掉了跌在

地上。「你給我小心一點!」


他們後腳才走,我膝頭一軟就蹲了下來,感覺心臟怦怦怦跳得很用力,簡直要

窒息。張至理彎腰把眼鏡撿起來,發現已經摔破了。


「你到底在幹嘛?你不要命了嗎?」我的嗓音嚇得抖抖的,卻忍不住要斥責他。

高三放牛班那些男生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可怕,成群結隊起來連我這種男人婆都要畏

懼三分,何況在身旁的是老實說可能可以獲頒東亞病夫匾額的張至理,而不是至少

身材氣勢都有點架式足夠令人忌憚的黃明璽。


「我就不信他們敢打我。」張至理撇撇嘴,仍是一臉很冷淡的桀傲。


「要不是老師走過,我相信你現在已經被揍了。」我戳破他的美夢:「拜託你

有自覺一點好不好,我們兩個加起來大概都抵不過那個流氓的一拳!你到底是跟人

家女朋友怎樣了?」


「屁啦,什麼女朋友,李昭儀說那個大流氓一天到晚纏著她,有誰對她比較好,

就要去警告人家。她又氣又怕,煩都煩死了。」


「李昭儀,就是那個管樂社的學妹?」


張至理很不甘願地點點頭。


「你,哎,為什麼會捲進這種事裡面嘛!」我到現在才開始感覺到太陽的威力,

熱辣辣的,額際冒著汗,制服都貼在背上。「再沒幾天就要聯考……」


「妳要不要起來?走不走?聯考聯考聯考,妳為什麼變得跟老師一樣囉唆,我

難道不知道要聯考?」沒想到張至理對我發起脾氣來,口氣很爛:「妳先擔心妳自

己吧!我還需要妳提醒我嗎?」


說的雖然是真的,我站起來之後還是氣得忍不住踢他一腳,害他剛拿好在手裡

的眼鏡又掉到地上:「你講這是什麼話?」


「哼!」


後來漸漸發現,其實我們之中最彆扭的不是黃明璽。以前他可能是第一名,有

段時間我也榮登榜首,不過到此刻,一直都沒受過委屈也沒嘗過失敗滋味的張至理

已經遠遠的領先群雄了,跟他的成績一樣。


因為戴著摔裂的眼鏡走路有點歪斜的張至理,回教室之後就收拾好書包準備離

開了。他說要去配新眼鏡。


「你這樣能走嗎?」我有點擔心地看著他眼鏡上面的裂痕。他有深度近視,已

經逼近不用當兵的大關,沒有眼鏡的他簡直跟瞎子一樣。「過馬路小心不要被車撞。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啦。」他低頭拎起書包。


教室裡面留下來讀書的同學訝異地打量著我們。「陳若瑜,妳打張至理喔?」


「才怪!」我哭笑不得。繼續追問頭低低的好像很想趕快離開的張至理:「那

晚一點你會去補習嗎?」


「會啦。叫黃明璽幫我佔位置。」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7
時間: Mon Apr 29 13:44:18 2002

張至理走後我坐下來繼續讀我的化學。這個從分子式上面來看同分異構物是沒

用的,要把結構式畫出來……


蟬聲在窗外整齊地起落,教室裡面靜靜的,偶爾有低聲的交談。來陪我們留校

讀書的導師大概去辦公室吹夠了冷氣,此時又回來教室監督我們。他在課桌椅排成

的走道間走來走去,我埋頭讀著我的書,沒有太留意老師。


「妳找誰?啊?誰?陳若瑜?有什麼事嗎?」直到我聽到自己的名字時,我才

很訝異地回頭。發現老師正杵在後門口,口氣不是很友善地在說。


外面走廊上有個女生,我還來不及看清楚時,我們導師就扭頭叫我:「陳若瑜,

妳過來一下。」


我放下書依言走過去,手上都還拿著筆。走廊上那個女生有張很陌生的臉蛋,

短髮微捲,翹翹鼻尖圓圓眼睛,睫毛長長的,略顯豐潤的小嘴也翹翹的,看起來是

很俏麗很甜的一張臉。我好像有第六感一樣,再看一眼她制服上繡的名字。


果然,我猜得沒錯。這就是李昭儀。


「學姊。」她先開口,聲音果不其然是甜甜的很好聽。「我的直屬學姊是美術

社的林信芳喔。」


我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個學妹為什麼會跟林信芳扯上關係?正當我還

在混亂時,李昭儀又繼續朗聲說:「學姊,我聽學姊說,你們美術社的畫冊以前是

妳整理的對不對?我們管樂社要畫暑期團練的海報,是不是可以……」


「喔,我們高三以後就沒有管了呀,很早就交接了嘛。這種事,妳要去找高二

四班的……」


聽到這裡,我們導師才確定沒有什麼問題。他嘀咕著信步走開,又去監視其他

同學:「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講這些社團的事情!講完快點回去讀書聽到沒有?」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李昭儀此時才露出一點點笑意,很可愛地吐吐舌頭。「學

姊,其實我剛剛……我們班有同學在走廊上,看到操場那邊……那個……沈毅仁跟

張至理學長……然後跑來跟我講……」


她講著講著臉就慢慢紅了,好像很緊張或是很害羞的樣子,跟剛才在老師面前

侃侃而談的模樣差很多。


「張至理學長……沒有怎麼樣吧?」她到最後雖然艱難得要死的樣子,還是問。


「沒有,眼鏡摔壞而已,他去配新的了。」我很警覺地回頭偷看一下導師,好,

沒有在注意這邊。我壓低聲音對面前甜甜的學妹說:「妳要我跟他說什麼嗎?」


奇怪我這輩子就是逃不了傳話傳訊息的命運嗎,哪一天風水才能輪流轉讓他們

兩個為我提供一下這樣的服務?黃明璽就算了,我都習慣了,今天居然連張至理也

有這等好事,世界真是不公平到極點。


「喔,還好啦,我只是……我有點擔心而已……」李昭儀此刻臉已經紅得好像

蘋果一樣,她越講越小聲:「學,學姊,可不可以麻煩妳一件事……」


「可以啊,妳說。」我又再次回頭很神經質地檢查有沒有人在注意或偷聽。


「嗯,麻煩妳喔,麻煩妳跟張至裡學長說,我祝他,考試順利,然後考上他的

第一志願喔。」李昭儀講到這裡,猶豫了一下,雙手握得緊緊的:「然後,還有……

嗯,請他,可不可以請他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啊?妳說什麼?」我因為驚訝,問的聲音陡然提高,把我們兩個都嚇了一跳。

我趕快掩住嘴巴。


「就……就是這樣啦……」李昭儀讓我一問,緊張得聲音都開始發抖,簡直像

蚊子叫,不過她還是強撐著繼續講完:「我,我有別的,別的喜歡的人了……那個,

張至理學長……他對我很好,可是……可是我……喔,他送我很多,很多東西,我,

我爸媽都會一直問,我,也很不好意思……」


上課鐘已經又響了,趁著下課時間跑過來的李昭儀又被突然響起的鐘聲嚇了一

跳,簡直是驚弓之鳥。她很可愛的拍拍胸口,一面紅著臉對我說:「學姊,就……

就這樣了,拜託妳,我不知道怎麼跟學長講……一切都拜託妳喔!」


她講完馬上轉身飛奔而去,顯然有點害羞的她不曉得是下了多大定決心跑過來

的。被她的鄭重賦予重任,我只能微張著嘴,呆呆望著她揚起的髮梢裙腳,嬌小可

愛的背影,完全都不懷疑為什麼會有人為了她爭風吃醋。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

非自由意志的情況下,接到了怎樣的燙手山芋。


好吧,我非常沈痛地對自己說,還是接受事實吧。


我上輩子,一定有欠黃明璽或張至理會錢,這樣的事實。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8
時間: Tue Apr 30 21:22:48 2002

傍晚去補習,已經是最後幾次了,看得出來分出「放棄」和「垂死掙扎」兩組

人馬。放棄組簡直只是來專心享受補習班強得好像無法調節溫度的冷氣,通通坐在

後面聊天講話,打鬧談笑,連書都懶得拿出來,等一下一高興或一不高興就走人的。

垂死掙扎組,比如我們,心裡雖然知道坐在這裡聽三小時聯考總分不見得可以多出

來一分,搞不好只是單選題多對一題被後面多重選擇題倒扣一下就沒了的,奈何奴

性作怪,時間一到還是乖乖背著書包從各地前仆後繼到來,老師一出現就正襟危坐

好像在聽聖旨。


黃明璽是遊走兩派人馬中間的蝙蝠。他有時來有時不來,端看他的課餘活動行

程而決定。來了倒是蠻像話的,安靜坐著,看起來好像有在聽課。不過有時候連個

影子都沒有。今天他倒是來了,剛從外面進來一額頭汗,高大的身材一坐下,那個

位置就被塞得滿滿的,手腳好像都沒足夠地方好好安置一樣。


「有夠熱,厚。」他拉了拉已經敞開的制服襯衫領子,身上的汗意熱氣,男孩

子的味道隱隱傳來,我下意識地皺起眉,往旁邊挪了挪。他老大還順手把我的筆記

本拿去搧風。


「不要拿這個搧啦!」我伸手刷地一下搶回來。


「不然我要用什麼搧?」一臉很無奈的樣子。


「坐一下就涼了,冷氣開這麼大,讓你感冒都沒問題。」我還是皺著眉:「你

不對書本恭敬一點,小心聯考時考神報復你。」


「我被考神……那是什麼神啊,妳不要亂編好不好。」他斜睨我一眼。又伸手

過來要拿我剛丟在旁邊的一疊傳單。「那我拿這個可以吧?」


「拿去,搞不好你需要。」


此話一出兩人都愣了愣。那疊傳單是補習班發的最後衝刺之類,還有一些莫名

其妙連考都還沒考就在招攬學生的重考班招生傳單。黃明璽表情有點僵住,後來自

己慘兮兮的苦笑一下:「妳怎麼跟我爸講的一樣。」


「你爸講什麼?」


「沒有啦。」他不肯多說,只是嘩啦啦的搧著風。


他進來坐下之後就有增無減的壓迫感讓我覺得不太自在。我一直不太會處理這

種陌生的不舒服,好幾次抬頭都在看門邊,希望張至理趕快出現。


那個時候還沒有意識到其實自己在膽怯什麼,只是隱約有點感覺,也知道只要

張至理出現,我們之間的張力就會減低,一切又回復到以前的樣子。以前那個我們

身高體重都比現在少上一截,各人輪流鬧脾氣鬧彆扭的樣子。


說到鬧彆扭,對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一個人處理不了,讓我來拖個替死鬼

吧。黃明璽你以為你可以置身事外嗎?沒那麼容易。有福會不會同享這我不保證,

不過有難的時候你們別想閃人,就是這樣。


「喂!」我用肘推他一下,正在照慣例不動聲色注意著補習班裡有多少其他女

生的黃明璽轉頭過來,看我一臉懊惱,就笑了。


「幹嘛啊?妳那什麼表情。」


「發生大事了啦。」


我把下午發生過的事情詳細描述一次給黃明璽聽。黃明璽一面聽一面慢慢皺起

眉,臉色開始慎重起來。


「……所以,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我很煩惱地結尾。「不說的話,我怕那

個流氓又找麻煩,何況,李昭儀好像真的覺得很煩的樣子,讓她被爸媽罵也不太好

吧!那可是,我覺得現在跟他講的話,又……」


「妳白癡啊。」黃明璽聽到這裡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我的頭。「這種事怎麼能

現在講?妳是要張至理去自殺嗎?」


「沒……沒這麼嚴重吧?」


「拜託一下,小姐,張至理這個人,從小到大受過什麼打擊?他第一次喜歡上

一個女生,追得那麼認真,結果變成這樣,換成妳,妳會不會覺得很挫折?偏偏又

是在聯考前,壓力很大耶,誰知道壓力之下他會不會一時想不開。」


「你也覺得他有可能會這樣?」我擔憂了一下午的事情被黃明璽一字不差的講

出來,頓時害我洩了氣,很沒力地趴在桌上。


「不知道,不過不要亂冒險。」他也很煩惱似的叩叩敲著桌面,眉心都打結。


「就這樣什麼都不講喔?」我真是覺得煩死了,煩躁起來忍不住開始扯頭髮。


「他扭起來的時候很龜毛的,我想,不管講什麼,他不一定聽得進去,搞不好

你跟他說學妹不喜歡他,他還會覺得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要更積極一點,這樣不

是更糟糕?」黃明璽看我都快把頭髮整個扯下來了,伸手過來拉。「妳不要急呀,

厚,妳看,掉一堆了,小心以後禿頭我告訴妳。」


「白癡,女生不太會禿頭啦,禿頭跟男性荷爾蒙有正相關的,你生物都沒唸好。」


「我第二類組的本來就不用唸生物。而且,說真的,妳雖然是女生,男性荷爾

蒙也不見得比……」


「閉嘴啦。」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49
時間: Tue Apr 30 21:26:44 2002

黃明璽還很不知死活的微笑起來。「妳就當沒聽過這件事嘛!叫張至理以後出

入小心點就是了,我去看看有沒有認識誰,去跟那個……妳說是十四班的?打個招

呼。叫什麼名字妳記得吧?」


「那李昭儀那邊怎麼辦……」我回想著那個學妹紅得跟蘋果一樣的臉,羞澀尷

尬的表情與語氣。「她,她拜託我……」


「奇怪,她拜託妳妳就幫忙她?那我叫妳聯考幫我作弊,妳要不要幫?」黃明

璽不以為然。「有什麼事叫她自己跟張至理講啊,妳幹嘛把這些事情攬上身。這又

不是妳的責任。」


「可是,這樣真的會害她被罵吧!」我還是很煩惱。潛意識中我似乎把李昭儀

代換成了周吉美,想到她可能也會因此遭遇像周吉美在家時被父母責罵的光景,我

就覺得一陣陣焦灼冒上來,一定要幫她做點什麼,雖然我們真是素昧平生,我完全

不認識的。


「被罵就被罵,妳就不知道張至理對她多好。」黃明璽很罕見地從鼻子裡哼了

一聲,很不屑的樣子。「有些女生就是很糟糕,明明之前都收人家禮物,跟人家來

往,可是一有事情,就撇清撇得比什麼都快。要挨罵就挨罵好了,反正她又不是沒

得到過什麼好處。」


「你講這是什麼屁話!」我聽了都快氣死了,用力搥他一下。「男生就是該對

女生好啊,這有什麼不對?張至理送禮物對她好,都是張至理自己心甘情願的,誰

規定女生一定要接受一定要怎樣……」


「不接受人家心意,連禮物就都不要收啊!」黃明璽脾氣也上來了,近來很少

跟我爭論什麼的他,此刻也認真起來。「妳根本不了解,有些女生真的很現實!」


「你不要講得好像你多懂一樣,你又遇過多少這種女生?你身邊都是仰慕者,

勾勾手指就一堆撲上來……」


「那些人難道就不現實嗎?」黃明璽又哼了一聲。「在這種事上面我比妳懂得

多。不要以為成績好就什麼都知道,妳看得太少了,我告訴妳。」


「這跟成績又扯上什麼關係!」我火大的坐直了身子,轉臉狠狠瞪著黃明璽。

「你幹嘛這麼牽拖,自己不愛唸書就不要一副受害者的樣子!這樣很爛耶!」


「我本來就是個爛人,妳不是早就這樣覺得了嗎。」


老實說這場告別高三的架吵得莫名其妙,可是我們兩個還真的毫無困難地就你

一言我一語地爭得面紅耳赤起來。明明主題與我們無關,一面講一面就後悔幹嘛這

麼幼稚又這麼衝動,可是居然一點都控制不住自己。


對彼此的熟悉有時是友情的基礎,有時是最銳利的武器。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弱

點與死穴,吵起來一定是腥風血雨。不過那時候其實也隱約知道,吵下去除了臉要

臭上很長一段時間之外,不會有什麼太恐怖的後果,反正就是這樣吵大的。


現在想起來才明白,那樣隱諱的篤定其實就是最可貴的東西。不管意識到或沒

有,我們一直都在所有認識與不認識的人身上,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反覆忖度驗證著,

尋找可以讓人放心互動的底線。


我是面紅脖子粗,黃明璽一向注重形象的,也不能避免地一臉不爽,手握著拳

擱在桌面上,看他握緊的程度就知道他其實也動了真氣。僵持不下之際,張至理進

來了,我們都沒發現。


他坐下來之後先給我們看他的新眼鏡,然後有點訝異:「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吵什麼架,不是很久沒吵了嗎?」


「我……」


我才要開口,什麼都還沒打算講時,黃明璽伸手用力握了一下我的左臂,示意

我閉嘴。他大概是在氣頭上所以力道沒控制好,本來是打算做得很隱諱不讓張至理

看到的,結果我一吃痛就哎呀一聲,張至理更驚訝了。


「幹什麼?到底有什麼事?」


「沒有。聽說你們下午有遇到流氓?」黃明璽看看正撫著左臂呼痛的我,又若

無其事地看看張至理。


張至理仔細地研究我們兩個一下。在黃明璽臉上看不出什麼所以然,又問我。

「妳跟他講了?」


我點點頭。


「沒有事吧?」黃明璽最後只是這樣問。


「沒事。」張至理聳聳肩。


我也不知道這樣到底好不好,不過總而言之,這件事就在我的萬分不甘願與黃

明璽的暴力脅迫之下,就暫時先這樣擱下了。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50
時間: Thu May 2 13:17:47 2002

然後是聯考。


然後考完了。


就是這麼簡單。擔心了那麼久、準備了那麼久、練習了那麼多次、生活中除了

它沒有別的意義的大事,終究會來,終究會過去。


我是很想好好敘述一下我一生中最輕鬆愉快的一個夏天,不過再怎麼努力,也

脫不開兩個字,那就是睡覺。從考完那天開始,從早到晚,從晚到早,我就是一直

在睡覺,醒的時候還是迷迷糊糊的,好像之前三年來沒睡夠的通通要在此刻一次補

足一樣,誇張到什麼程度呢,黃媽媽過來串門子,幾次之後連她都看不下去,問我

媽:「小瑜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每次來她都在睡覺?」


「不知道啊,她從考完就這樣,叫她跟我出去也不肯,每天就是從早睡到晚。」

我媽也很不解的樣子:「你們明璽呢?」


「家裡根本呆不住,一天到晚往外跑。唉!要是像你們家小瑜就好了。對了,

我要問問看小瑜,有沒有聽說明璽考得怎樣?我不敢問他啦,一問就擺個臉給我看。」


我迷糊之中翻了個身,房間裡冷氣開得足足的,我還抱著條毛巾被,只聽見兩

個媽媽躡手躡腳地開了門在門口張望片刻,又掩上門。她們講的話我都聽見了,只

不過還在半睡半醒間所以無力反應。


「唉。」我媽嘆了口氣。「他們這樣一天到晚讀書補習,看著看著有時也幫他

們覺得很累。可是競爭這麼激烈,實在也沒辦法……」


「那是妳家小瑜乖,聽話,我家那個,不要說罵,我連問都不能多問他幾句……」


「小瑜實在算是乖的了。說句老實話。」我媽說。


「妳才知道唷!」黃媽媽關切地問:「小瑜對過答案沒有,大概分數有多少?

張至理也不曉得考得怎樣。唉!他們兩個是絕對沒問題的,就是明璽,到底有沒有

學校唸都還不知道。從小一起長大的,現在怎麼會差這麼多。」


兩個媽媽們的腳步聲與話聲都越來越模糊,我卻清醒了許多。


我從來不知道在我媽眼裡,我居然還算是乖的。聽著這樣的話,朦朧之中,突

然覺得有點愧疚,有點酸澀的感受在翻湧。


可是,只是一瞬間。隨即,那些長久以來堆積在身體內部的不滿,又重新掩蓋

過一切微弱的其他訊息。我怎麼可能忘記那一個耳光。那些從來不曾放鬆的規範與

壓抑,針鋒相對的場面。不論我再怎麼努力,都得不到的讚許與誇獎。還有,我最

不願意去碰觸,卻在潛意識中從來不曾懷疑過的那個盲點。


我跟周吉美來往的那些信件紙條,通通都被細細翻過,還流了出去。除了我自

己的父母,有誰能夠辦到?然而我沒有辦法質問,沒有辦法發怒。因為那是我的媽

媽。是我媽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讓我在最親的朋友面前,抬不起頭,我無法為自

己解釋,為自己開脫,只能默默地引以為恥。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築一道牆,而且是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建得高高

的,只是表面上都不露出來。只是靜悄悄地,一塊磚一塊磚,一層一層地,在往上

搭建。一道把我們隔開的牆。


翻了個身,我重新抱緊懷裡的毛巾被。房間的一切都如此熟悉,我的床,我的

枕頭,我的被子,百葉窗,書桌,櫃子,鏡子,牆……牆裡的我非常安全,我決定

什麼都睡醒再說了。


我就這樣整整睡掉快一個月,過著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那種日子。埋頭苦

睡,起來時就窩在電視前面看電視看錄影帶。少掉逼我唸書這件大事,我爸我媽都

好像變得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客廳裡面老是有個大件傢具似的女兒杵在沙發上動都

不動。也是這樣,我才發現我媽的日子過得也挺無聊的。她偶爾也坐下來跟我一起

看看電視,不過看沒幾分鐘,就起來忙東忙西。其實也沒什麼可忙,地板一天不擦

也不會怎樣,碗放著不洗當然也不會長腳跑掉,不過,她到底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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