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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01
時間: Fri Mar 8 14:21:07 2002
青梅竹馬。
再怎麼撇清也沒用,我們就是。
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個名詞其實並不單純,暗藏著不少引人遐思的什麼,是高
一時候社團新認識的同學害的。她起先跟我聊得蠻愉快,一直聊到我是實驗班直升
上來的,第一件事就問:「那,妳認識黃明璽囉?」
「認識啊,我們小學開始就同班……」
還沒講完,對方眼睛一瞇,嗓門馬上好像剛從電動削鉛筆機裡拿出來的鉛筆,
變得又尖又細:「哎喲那你們是青梅竹馬嘛!」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從那一刻開始,她跟我講話的時候,都帶著一股隱諱的曖
昧味道,略側著臉,好像在打量忖度什麼似的斜著二十五度角看我。
「就是她,黃明璽的青、梅、竹、馬。」最後那幾個字還咬得特別清楚伶俐,
幾乎沒有意外的帶著嘻嘻笑。
對於高一一整年,事實上要說整個高中三年也可以,我的印象都定格在下午到
傍晚陽光斜斜爬進來又淡出去、遠遠還聽得見樂隊練習的噪音的那間舊教室裡。有
時候有水彩染上畫紙時的特殊淡淡味道,有時是鉛筆的沙沙聲,手掌側邊一翻過來
看都是黑得發亮的炭粉,搬石膏像的時候順便在維納斯臉上留下幾道烏黑的現代派
彩妝。
然後就是那些信。帶著淡淡香氣的信。一封一封,有時候還有包裝精美的小禮
物,會在社團活動前、中、後等不同時間,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表情、身體語言、
講法,交到我手中。
「這是要給黃明璽的。」「麻煩妳幫我轉交給黃明璽。」「可不可以拜託妳幫
我把這個拿給他?」「這個……收信人寫在上面!」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就突發奇想過,我該去印個名片,不過不是我的。上面要印
清楚黃明璽家裡的電話地址郵遞區號,然後每遇到一個這樣的女生,我就可以把名
片遞出去。「請多多利用台灣郵政,謝謝。」
「禮物都買了,信紙信封都捨得買這麼美的,幹嘛要省這郵票錢?」我每次轉
交的時候都很不解。
「用寄的我有時候會沒收到,不曉得為什麼。」黃明璽這樣解釋給我聽。「妳
轉交就很穩了,保證會到,而且很快。」
「我要開始收費了!」
通常轉交儀式是在我家門口告一段落。我跟黃明璽回家一直都同路,校車同一
班,下車之後抄近路的話就要穿過一個已經廢棄很久草都長得很高了的高爾夫球練
習場,人煙稍微稀少,所以黃明璽通常都是跟我一道走。
一段就算是眼睛閉著走都不會有問題的路。一人多高的芒草,風吹過會搖擺著
拂到旁邊小路中,往我們臉上掃。銹掉的鐵絲網上面纏著不曉得為什麼會出現的肚
破腸流錄音帶。走到盡頭還有一條排水溝橫亙為界,一過了那條顏色曖昧卻很神奇
地沒什麼臭味的水溝之後,景致豁然開朗,簡直像是另一個時空似的,乾淨的巷道
整潔的小樓房,一溜排開,左邊數過來第三家就是我家,黃明璽家在下一條巷子。
一進家門,背景總是我媽在廚房忙,炒菜聲嘩啦啦,伴著抽油煙機隆隆作響。
「回來啦?」我媽頭也不抬,揮汗奮力聲勢浩大的炒著菠菜,或龍鬚菜,或是
高麗菜。「趕快去洗洗手準備吃飯,妳爸爸快要回來了。明璽呢?」
「他回家了。」我順手拈起一瓣滷蛋放進嘴裡。
「去洗過手再來!」我媽把炒好的菜裝盤端出來,一面啪地打了一下我的手背,
對著我皺眉頭:「妳的制服為什麼又弄得髒兮兮的?是不是又偷偷跑去打球?去換
下來丟到洗衣機裡面。妳看人家明璽都比妳乾淨整齊,妳還是女孩子耶!」
「黃明璽他……」我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黃明璽多注重儀容啊,誰比得上他,
他可是五分姿色五分打扮的人呢。先不說他那頭短卻有型不曉得到底怎麼整理出來
的頭髮啦,光是冬天穿長袖制服,嫌熱要捲袖子的時候,連捲法就都有講究了。所
以我說,真的不能怪那些女生趨之若騖聞香而來。
「明璽哦,實在是,很傷腦筋。他媽媽前天遇到我才又在講,都已經要升高三
了,看他一點也沒有打算收心唸書的樣子。他以前國中的時候成績那麼好,結果現
在,妳看,唉!掉到普通班就算了,還一直都不好好重頭開始……」
「媽,妳講得好像黃明璽去殺過人放過火喔。」
我媽不理我,繼續講她的。「黃媽媽說啦,妳們幾個跟他這麼熟,有機會就多
勸勸他,叫他要好好唸書,聽到沒有?」
「聽到。」
「明明是聰明小孩,為什麼上高中以後變成這樣。」我媽走回廚房,乓瑯乓瑯
的收拾著鍋碗瓢盆,一面還在嘮嘮叨叨自問自答。「他就是交到一些愛玩的朋友,
把他帶壞了。」
「就像我跟張至理。」我在餐桌邊坐下,一面又偷抓起一撮剛炒好的高麗菜,
一面吐舌頭。要是讓大人們知道黃明璽收到的信啊小禮物啊都是從我這邊轉手的,
我大概馬上也會被打入「壞朋友」的行列中吧。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02
時間: Fri Mar 8 14:21:48 2002
誰叫他上高中以來大大小小的風波不斷,事情越多人就越紅。我都記不清楚有
多少次在福利社衝鋒陷陣買肉羹麵包子,或是傍晚踩著很浪漫的夕陽打掃完畢去倒
垃圾的時候,被旁邊不認識的女生給攔下來了。
最奇特的一次,也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那個女生略紅著眼眶,眼睛看著天
邊的夕陽,嗓子壓得低低的跟我說:「我講一個故事給妳聽。」
「啊?可是我要去補習……」我提起腕看到上面戴著護腕,才想到剛剛打球的
時候不知道又把錶丟到哪裡去了。「同學請問現在幾點?」
我面前的女孩撥了撥規定不能留的額際瀏海,摘下聊勝於無的髮夾把玩著,咬
著唇,半晌才轉過來瞪我直看,好像有點憤怒:「我要講一個故事給妳聽啦!」
「……」我被她從幽怨到忿恨的表情轉變嚇了一跳,號稱陳大膽的我當場就縮
頭閉嘴,對她遞了遞手,示意妳請妳請,快說快說。
「嗯……請妳去告訴黃明璽……」結果又是跟這個禍水有關的,我就知道。講
到黃明璽,那女孩語氣明顯放軟,又咬了咬唇,好像有無限的委屈:「告訴他,有
兩個女生同時喜歡上一個男孩,其中一個願意退讓,一切就這樣結束吧。」
講完,女孩握緊肩上書包的帶子,下定什麼決心似的轉身就走,連聲謝謝都沒
跟我說,好像再多留一秒,她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的樣子。
「啊?什麼?誰跟誰?這樣講他就知道了嗎?」不會吧,光是我這邊登記有案
轉過手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妳這樣講叫我怎麼傳話?我在她苗條有致又堅決不
悔的背影後面追著直問:「同學,等一下,妳的故事只有這樣嗎……」
她還是在夕陽中走遠了……
留下一身汗、腳邊還有一大包垃圾待倒、一個籃球被路過的同學一踢就滾得老
遠得趕快去追撿的、目瞪口呆的我。
那天傍晚要補習,在補習班好像不要錢其實羊毛都是出在羊身上的冷氣中我一
面發抖,一面跟黃明璽報告這件事。聽完,黃明璽一臉茫然。
「那女的長怎樣?哪一班的?」
「我哪裡記得這麼多!」我皺著眉,一面幫忙回想:「我只知道這個我以前沒
見過,應該不是我們美術社的,我也沒在社團見過她。」
「那應該就沒有找妳傳過信。到底會是誰呢?」黃明璽也在攢眉苦思。
「照這樣聽起來,應該是有兩個女生彼此都知道對方喜歡黃明璽。」張至理在
旁邊翻書,這時也冷冰冰的插嘴。「你自己想想看,有哪些你的愛慕者是同班的?」
「很多啊。」我說。「每班都有。這樣不行啦,還是找不出來。」
張至理馬上舉雙手做個「我放棄,我不管了」的樣子。
有一句沒一句瞎扯了一下,等老師走進來,開始調整麥克風,我跟張至理都正
襟危坐攤開簿本講義準備聽課,吵烘烘的大教室也安靜下來的時候,黃明璽他老兄
則是東西收一收,抱著書包彎身對我們低聲說:「我要走了。筆記明天借我。」
「你又要蹺?」
「筆記借你你會看嗎?」張至理也偏頭看他一眼,嗤之以鼻。
黃明璽不再多說,只是擺擺手,然後從大教室後面溜了出去。
「同學來我們翻到第四十五頁。我們從排列組合開始複習。這個排列組合跟後
面一章的機率是息息相關的,要拿分就一起拿……」
「他這樣到底怎麼辦啊,我聽說他的數學大概鐵定要補考,搞不好補考沒過,
留級的話,那就可以晚一年考聯考了,真方便。」我托著腮小聲咕噥。「我媽還一
直說他交到壞朋友,我看是他自己愛玩吧。」
「誰知道。」張至理只是逕自抄著筆記,沒多說。
其實張至理這個人雖然看起來很欠揍,對黃明璽或我也常常愛理不理的,不過
從他國二轉學過來之後,唯一有熟起來的同學也就是我們兩個而已。他惹人討厭的
地方其實蠻多的,比如說成績超好,家裡有錢,老師們特別關愛,又不合群等等。
不少同學覺得他莫測高深心機很重,每天回家一定都關在房間裡讀書讀到死,所以
才臉色蒼白氣血不順的樣子。不過憑良心講他還真的不是那樣。實際上他是翻翻書
就可以考得不錯的那種人,這樣的真相事實顯然不會讓他得到諒解,所以那就還是
讓大家覺得他是死讀書的書呆子好了。
一開始我也是很討厭他的。先不說他插班就插進我們所謂的實驗班好了,他連
暑期輔導都沒參加,可是剛開學的複習考就把我跟黃明璽打得落花流水。我在後面
跟黃明璽傳紙條說「我覺得那個轉學生很陰險」,黃明璽雖然緋聞多但是個性還蠻
忠厚老實的回了一句「應該還好吧,妳知道他家就在妳家後面嗎?」
回家的校車上面,他倒是自己跑來坐在黃明璽旁邊,開口就問:「你家是三十
七巷十號嗎?老師說你家住在我家附近。」
「對。她家是四十巷。」黃明璽回頭指著坐在後一排,開大了窗戶在吹風,一
臉不屑的我。
「哦!」
然後三個人都僵住,誰也沒打算把「那我們以後可以一起走」這句話講出來。
張至理只是轉頭看我一眼,沒什麼表情,又轉回去。
真陰險。我心裡想。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03
時間: Fri Mar 8 14:22:28 2002
然後當天晚上張至理的媽媽就帶著張至理到我家來拜訪。我在看電視,嘩啦啦
的音量開得很大,我爸穿著汗衫短褲輕鬆得不得了的看著報紙吃西瓜,我媽在廚房
洗碗,聽見門鈴響,一面在身上抹著手一面走去開門,嘴裡抱怨著:「你們兩個,
動都不動,就不會去開一下門嗎?」
門一開,張至理還穿著白天的制服,旁邊是張媽媽,暮色裡她脖子上的一串項
鍊還是折射出昂貴的光芒,端莊的珍珠白套裝,在我們平民小老百姓看來稍嫌濃麗
卻很有精神的妝,登時把我們家三口襯得好像廈門新娘裡面的臨時演員。
高貴華麗,這是我對張媽媽從第一眼之後就沒改變過的印象。她整整高出我媽
媽一個頭,身材保養得很棒,姿勢優美背脊挺直,走進來那種氣勢簡直不像到新鄰
居家拜訪,倒像是女王鑾駕光臨,我們蓬蓽生輝似的。我跟我爸都像被什麼蠱惑一
樣乖乖站起來迎接。
張媽媽也沒說什麼,甚至連親切也說不上,只是很客氣。說他們剛搬來,聽導
師說鄰居裡面剛好有兩家是張至理現在的同學,就過來拜訪一下。逗留不到十分鐘,
張至理從頭到尾好像也都沒笑過也沒講話,然後他們就走了。留下一室張媽媽的淡
淡香水味。
「噯,黃太太,我跟妳講,剛剛小瑜的同學啊,有個新轉學來的,他們聽說搬
到……妳知道?妳怎麼知道?哦,先去過你們家啊?對對對就是那個張太太……」
我媽關了門回頭連碗都來不及洗了,當場抓起電話馬上撥到黃明璽家,兩個媽媽就
這樣聊了起來。「很漂亮耶,那個小孩看起來也很有教養的樣子……啊?什麼?這
次第一名就是他?哎唷人家怎麼這麼厲害。我家小瑜?哪有,一直看電視啦,都不
唸書啦……」
都看電視都不唸書我還不是穩坐第三名寶座,你們到底還要求我什麼。何況要
不是這個討厭的新同學,我的名次還可以再前進一名。這次加權的是國英數,便宜
了國文英文都比我好的黃明璽,下次加權輪到理化自然科的時候,風水就要輪流轉
了,哼哼哼。
不過不用太久我們便發現,不管加權的是什麼,我都再也奪不回我的寶座了。
後來的幾年裡,大大小小考試,第一名好像就是中了邪似的跟定張至理不放。
「妳看,妳看看,為什麼人家就是可以考得這麼好?」我媽拿到成績單的時候
很不滿意:「妳一天到晚都在玩!打球,打成這樣幹什麼,女孩子家弄得好像野馬
一樣,每次回家就一直睡,妳再這樣下去,看妳要怎麼辦!」
「第三名也已經很不錯了。」我爸用遙控器選著台,一面漫不經心的幫我講話。
「就是嘛……」
「是什麼是,妳自己看,一年一年往後退!還有,妳跟明璽上的課補的習都一
樣,為什麼人家還是考在妳前面!」我媽罵完在餐桌前頭低低幫她剝著四季豆剝得
七零八落的我,又轉過去嘮叨我爸:「還有你,你也說說你女兒,別人都是越來越
緊張在準備聯考,你女兒呢?打球睡覺最會而已!以後是不是要唸體育系!」
「耶,這個不錯。」我小聲說。
「不錯什麼,不錯才怪!」我媽看我爸根本把電視當作親人一樣,完全一點反
應都沒有,氣得嗓門越提越高:「你們都這樣無關痛癢的是什麼意思!」
「妳不要這麼緊張行不行?小瑜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她導師上次來家裡不是也
說她要直升一點問題都沒有嗎?」我爸被我媽的尖嗓子弄得也煩躁起來。
「話不是這樣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在這個學校唸得好沒有錯,可是外面
那些省中的成績多好,你看光一個張至理就隨便把他們擠到後面去,幾年後是要跟
全國多少考生一起競爭考大學的,再這樣下去看怎麼辦!」
「張家是有錢人,一傢伙請了好幾個家教在家裡幫他補習,這怎麼比?」我爸
已經不耐煩了:「我們按部就班規規矩矩的唸書,就不信這樣一定會輸人家。」
「像一直這樣安於現狀,以後會有什麼出息……」
完了。只要講到這邊,後面就有一頓架好吵。對於「有沒有出息」這件事,我
爸跟我媽好像非常敏感,每講必吵,吵完就是冷戰。幾乎沒有例外。我心情從「無
所謂」變成「惡劣」,到現在已經可以更上一層樓抵達「非常惡劣」的程度。收拾
收拾桌上的豆子,我拍拍手,一肚子不爽的把他們丟在那裡繼續大小聲,找到籃球
就溜出門。
冬日午後陽光正和煦,社區裡面靜悄悄的,偶爾幾台車出現,也像躡起腳尖一
樣的靜靜刷的一聲滑過。我跑到社區的小公園去打球,那邊有幾個小朋友正在玩鞦
韆。跑來跑去的,籃球場上倒是沒人。一個人運球上籃,筐瑯瑯籃框震了震,球洗
了碗之後又滾出來,在水泥地上彈跳了幾下。
砰砰運著球,一面覺得莫名其妙的沮喪。其實我也想不通,在學校裡我也常常
覺得自己蠻不錯的,畢竟身在實驗班就是一件讓自己有別於其他普通班學生的功績
了。然後在這些經歷大大小小考試才篩選出來的同學裡面我也一直都名列前茅,從
同學老師的態度上來看,這應該也不是見容易的事。那為什麼在家裡,卻還老是變
成爸媽吵架的原因呢?
可能是我還不夠好吧。像張至理那種人,他爸媽大概永遠都不會吵架。沒看過
那麼會考試的人。
可是我的籃球也打得不錯喔。這個他總不行了吧。書呆子。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04
時間: Fri Mar 8 14:23:53 2002
其實我開始打籃球也不過是沒多久前的事。本來在家就會自己抓球出來玩,在
學校體育課被發現好像基本動作還不壞,老師就問我放學之後要不要來跟校隊一起
練習。一個禮拜兩天。
「我知道你們班是唸書放第一,不過身體也要鍛鍊,不然沒有體力唸書。」體
育老師很和氣的這樣說。
我毫不猶豫的說好。
為此,我們導師還去找體育老師開談判。「家長的意思是,不要分心在這些活
動上面,要讓他們認真準備考試。」
「沒有問題啦!陳若瑜的成績還不夠好嗎?運動是好事啊!」體育老師說。
我才不管這些,我只是一心一意的要打籃球。不是熱愛籃球這個運動,而是,
我想要快點長高。
尤其是看著從小就一直跟我差不多高,座位都在附近的黃明璽,一公分一公分
那樣的趕過我,距離越拉越大,終至把我遠遠拋在後面的時候,我這樣的決心就越
發強烈。
「喂!」
真是白天別說人晚上別說鬼,我已經追球上籃弄得一身汗了的時候,旁邊有人
叫我。轉頭四下找找,當場就是黃明璽在球場旁邊對我揮手。身旁是張至理。
就是這兩個罪魁禍首,害我家吵得雞飛狗跳,我要出來避難的。
「幹嘛?」我抹著汗走過去。臉色不爽,語氣也不爽。
「我們要去看電影,妳要去嗎?」
「去看電影幹嘛穿制服?」
「我說要去學校唸書。」黃明璽聳聳肩。「剛過去妳家找妳,可是妳不在,我
就過去找張至理。他也沒事。」
「沒事?不用補習嗎?不用讀書嗎?」我轉頭有點挑釁的,很不屑的問張至理。
「你們不用,我就不用。」張至理涼涼回答。
「今天才剛開始放寒假,你還要去學校唸書,騙誰啊。」我回頭把籃球撿回來,
抱著跟他們並肩一起走,順口說:「黃媽媽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在撒謊。」
黃明璽臉一沈,兩道濃眉慢慢打結,他悶著頭加快腳步先走到前面去了,完全
不想答腔的樣子。
我在他身後吐舌頭。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死穴就在這裡。
不過三不五時就會不小心踩到地雷也是真的。黃明璽這個人雖然偶爾有點彆扭,不
過整體上來講算是脾氣很好的,總是笑瞇瞇不說,也蠻好講話,師長或大人們都偏
愛他。不像我,嘴不甜又不愛笑又不擅與長輩交通,老是被搖著頭告誡說「女孩子
要有點女孩子樣才好喔」。
「妳……」張至理看我一眼,眼神有點譴責。
「我又不是故意的。」
眼看黃明璽已經一個人走到很前面去了,張至理才壓低聲音說:「今天好像是
他媽媽的忌日。他才不想待在家裡。妳講話能不能小心點。」
「知道啦!」我忿忿的回瞪他一眼。這個人跟我們認識才多久,還輪得到他教
訓我?我跟黃明璽從幼稚園開始同班,黃明璽的親生媽媽怎樣三進三出黃家的過程
我更是從小聽到大,一清二楚的。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明璽的媽媽開始生病,我還跟
著大人去醫院探望過。明璽的媽媽瘦了好多好多,頭髮也掉了好多好多,她看我去
了很高興,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小瑜也長大了。妳跟明璽要做好朋友喔。明璽沒
有妹妹,妳就當明璽的妹妹好了。」
大人在病房裡交談著,那種如臨大敵的肅穆氣氛讓我們小孩坐不住,我跟黃明
璽跑到醫院樓下的福利社去買飲料喝。並不寬敞的走廊上面慘白的日光燈照著靠牆
一排急診區空空的病床,身穿白衣卻有點沒精神的醫生護士們在我們身邊經過,腳
步急促。喝著冰涼的菊花茶,黃明璽沒等我,只是低著頭越走越快,跟我差不多身
量的他穿著制服,白襯衫皺巴巴的,上面有一抹下午體育課打躲避球時被K中的黑
印子。他的肩一聳一聳,半晌才賭氣似的舉手用力抹了一把臉。手背上溼溼的,不
曉得是淚還是汗。
我也不知道什麼是腺癌。好像是一種很嚴重的病。明璽的媽媽住院才兩個多月
就死了。期間,黃爸爸從頭到尾都沒有來探望過。那時候他們已經離婚有兩年多了。
國小五年級的黃明璽已經會騙繼母說他要跟同學(大部分時候都是小瑜,也就是我)
出去玩,然後其實是溜到醫院去看媽媽。
幾年後的此刻,我往前望,還是可以看見那個不算熟悉也絕不能說陌生的,倔
強的背影,越走越快。只是他已經開始長高長壯,制服依然是白襯衫,卻永遠都雪
白整潔得令我慚愧了。
很多轉變。很多事發生。不過後來一年一年的過去,漸漸就習慣了一轉頭會有
不同的風景,不同的人在面前出現的,所謂生命。
作者: mingbay (明琲) 站內: StoryLong
標題: 玉之器--05
時間: Sat Mar 9 13:43:04 2002
「要去看什麼電影?」我把籃球往地上拍了幾下。「我先說好,我剛只是跑出
來打球的,身上沒帶錢喔。你們要請客?」
「隨便看什麼。」張至理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我可以先借妳錢。妳明天
再還我就好。」
「有錢人還這麼小氣。」
「不要?拉倒。」
下午的社區裡靜悄悄的。我們三個也沒講什麼話,就這樣晃啊晃的走著。經過
張至理他家還先把手上被嫌很累贅的籃球丟進去寄放一下。他雖然跟我們住得近,
不過房子比我們的都大上N倍,雙拼的洋房大得不像話,光前院花園就有我家跟黃
明璽他家前後院通通加起來那麼大。一個籃球丟進去三兩下就滾到鐵樹後面不見了。
一頭大牧羊犬懶洋洋的用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我們,也不叫。
「你爸媽不在家?」
「當然不在。會在才怪。」張至理讓我出來,拉上大門。
「快點喔,四點的電影,再不去買票會來不及!」黃明璽轉頭催促,那張我從
小看到大實在看不出哪裡帥的臉上又恢復了平日的神情。反正十四五歲的年紀,有
什麼挫折沮喪不爽,老實說,也是轉頭就忘掉了。
我一直記得那天我們看完電影出來,天色都暗了。打電話回家是我爸接的,他
聽起來很累,叫我在外面吃飽再回家。我馬上就知道他們下午一定大吵一頓,然後
我媽大概賭氣不煮晚飯,自己跑出去了。
掛了電話,我轉身對張至理他們攤攤手。「借我錢吃晚飯。」
張至理低頭掏口袋,黃明璽則是有點猶疑的樣子。
「我想去……」他支吾著。「你們會吃到幾點?我回頭來找你們,再一起回家。
不然我不好交代。」
「你要過去外婆家?」看他點頭,才停一秒鐘,我馬上說:「不然在球場旁邊
等好了。現在幾點?我們約……八點半怎樣?」
「九點好了。」張至理看了看錶。
我跟張至理晃去吃可以加一大堆酸菜的三商巧福,吃完又去隔壁唱片行逛了一
圈。因為是放假第一天,不必留校,沒有晚自習,沒有補習,沒有功課,明天沒有
小考,我們都好像無主野鬼一樣無聊得要死,約的時間根本還沒到,兩人遂決定用
走的回家。
風灌得我們衣服都鼓起來,卻沒有非常冷。走著走著,張至理突然問:「妳要
考聯招,還是要直升?」
「應該是直升吧。你呢?」
「不知道。」
穿過鬧區邊緣的巷道,抄近路的話,再過去來是一段住宅區,然後就是那個高
爾夫球練習場了。我一眼看到賣烤玉米的攤子,當場又想借錢。
「我身上錢不夠買兩枝了。而且我不想吃。」
「那我吃就好。」我毫不猶豫的跑過去選玉米。選好之後等老闆烤,風颯颯的
刮過來刮過去,底下烤著玉米的炭塊就一下子忽地亮起來又暗下去,好像有生命一
般呼吸著。
快要烤好的時候,我轉頭要找張至理拿錢,卻發現他不見了。
「張至……」當場心頭就是一涼,我身上真的一毛錢都沒有,現在可好,張至
理你太沒道義,我難道是借錢不還那種人嗎,你不想借也不必給我來個金蟬脫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