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乾等著穎如回來,想同她說幾句話嚇死她,一直卻等不到穎如。

「難道穎如逃跑了?不再回來了?」我多疑起來,但心中的遺憾感竟大過於擔心。

也許我很期待穎如會變出什?新把戲似的?
我?起頭看時鐘,十一點半。

「這?晚?」我心道。此時,升降梯傳來喀拉、喀拉的聲音。

我猛然醒覺,卻已來不及修正自己愚蠢的行?。
真笨!穎如要是從屋子後的升降梯上樓,我怎?會遇得上穎如?

而且...「穎如一定還帶著另一個人!」我大驚,趕緊快跑上樓。

穎如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曾使用過升降梯,
而且她晚上出門前將那昏迷的男人丟到浴室的馬桶上,可見她一定還在打什?壞主意!
我聽著升降梯轉動的聲音,後悔莫及地跑到房間裏,打開電視。

走廊。
穎如打開房門,身後跟著一個滿臉稚氣的男子,看他穿衣服的樣子好像是個未滿二十歲的小滑頭。
他笑得很開心,說不定他以?今天是他跨破處男的黃金之夜。

「白癡」我竟然忍不住笑出來。

接下來,又是同樣的劇本。
咖啡還是水,然後穎如接過笨男孩的杯子,笨男孩暈倒,五花大綁。
我想,有問題的不是咖啡豆,而是水。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穎如接下來想做什?。
穎如躺在床上看書,一本關於星座占卜的書,一看就是兩個小時。
這讓我非常不能忍受,我的好奇心已經強烈到不斷地自言自語,對著螢幕亂給建議。

「拿出那只死老鼠塞在他的嘴巴裏啊!教訓教訓這自以?是的小鬼!」
「那個蛇毒!打在小雞雞上!」
「不是聽說打一小截空氣在血管裏就會死人的嗎?試試看無妨吧!」
「還是要玩活體解剖?讓他吃多一點安眠藥,邊睡邊死也就是了。」

我胡思亂想地快瘋了,但穎如就是乾耗著,還看書看到打盹,我的心情開始變得很惡劣,
連陳小姐跟他男友在浴缸裏做愛我都沒興趣看。

直到半夜兩點,穎如才把書放下,我精神一振。
穎如首先進了浴室,沖了個熱水澡,就在那坐在馬桶上的男人旁沖澡,那畫面之詭異令人提不起一點性欲,
而穎如洗完澡後,披著浴巾、將針筒灌滿牛奶後,連血管都不瞄準就直接插在昏厥的馬桶男的大腿上,
針筒一壓到底,我摀著眼睛幫喊疼。
那男人真的很慘,我猜他發燒依舊,但穎如洗完澡後,一點也沒意思幫淋濕的男人擦乾,
就這?讓他半死不活地坐在馬桶上腐爛。

但穎如對剛剛擒到手的小男生就溫柔多了,她拿出幾顆安眠藥搗碎,然後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了,
接著拿出剛剛用來注射牛奶的針筒,灌入黑漆漆的醬油,端詳著熟睡的男孩。

想些什?呢?
穎如撫摸著男孩的手臂,像是在尋找較明顯的靜脈。

「你真是太難猜了,打下去的話,順序就都亂掉了啊——難道你等不及他開始脫水,就想亂打東西進去?」

我看得頗有興味,因?這次我可是相當贊成穎如快速整人的作風。
我一樣等不及了。
穎如微笑,果然將沒有消毒過的針孔插進男孩的手臂裏,讓醬油慢慢漬入血管,
我的嘴巴隨著醬油越灌越多,張得越大。

「好鹹啊。」我差點沒笑死,雖然我並不認?血液裏有這?多醬油會死掉,但一定不會有樂觀的下場。

男孩睡得很死,任勞任怨地讓穎如連續灌入大約一千五百毫克的醬油,
我想過不了幾天,他也會被扔進浴室裏。

穎如睡了。
我也閉上眼睛。
她不曉得是隨性整人?抑或是早有步調不一的安排?
總之我非常難以估計她的行?,但我已經不覺得這是一面倒的悲慘情況。
穎如的捉摸不定,她還有什?隱性瘋狂即將暴露在我的眼前,這都讓我感到興奮與好奇。

當然,我並不準備認輸,也不會輸。

因?我看得比她多。


───(17)───

「早!」我向早起上班的王先生打招呼,愉快地在客廳吃早點看報紙。

「早。」王先生向我點頭示意,他的可憐女兒睡眼惺忪地向我揮手道別。

我睡得少,但睡得可好,只比被迷倒的柏彥稍差一點。
愉快極了。

我吃完燒餅豆漿後,陳小姐才跟她那矮男友匆匆下樓,我想跟她說句早安什?的,
但她的臉色十分疲憊,於是我將話吞進肚裏,幹罵了幾句。

「早啊!房東先生。」郭力不久後也下樓,拎了一個褐色小皮箱。

「早!早上有課啊?」我寒暄。

「是啊。」郭力站在我面前,不急著開門出去。他總是不急著做任何事。

「令狐弟還在睡啊?」我裝作不知道,其實我什?都看得見。

「不啊,昨天只有我在這裏過夜,他小子值大夜班,等一下才會回來。」郭力笑笑,這才開門出去。

我聽著郭力開著他那台BMW離去的引擎聲,上樓塗鴉筆記本。
我的靈感飛湧而出,白紙在頃刻間洋溢著不可思議的幻想與佈局。

柏彥十二點醒來,那時穎如已經喂了那年輕人又一次安眠藥,然後又一劑醬油,
而馬桶男則被針筒從下腹部打進五百毫克的牛奶。

柏彥很錯愕,甚至還躺在地上賴了半小時才真正醒來。
摸著將陰毛黏成一團糟的乾掉精液,柏彥並沒有那?驚訝,但坐在地上的他似乎陷入百思不解的情緒:
打槍打到幾乎一絲不挂、立刻睡著倒地,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幹。」柏彥失笑道,這是他白癡的結論。

柏彥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踉蹌,顯然藥力持續奪取他的平衡感。

「你媽的,幹你媽的!」柏彥揉著太陽穴,表情猙獰地打開電腦螢幕,然後才拿衛生紙試圖把精液擦掉。

當然擦不掉,衛生紙的碎屑黏在陰毛上。

「我怎?會看這只大奶媽?」
柏彥一直旋轉著腦袋,就是想不起來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做了什?事。
我是這樣解讀他的表情。
柏彥又罵了幾聲「太誇張」後,去浴室拿起漱口鋼杯裝水沖陰毛,用肥皂搓搓搓搓搓搓,
就是不肯乾脆洗個澡,一點衛生概念都沒有。

「再去突擊檢查你一次吧?這次嚇死你!」
我得意洋洋地看著柏彥憤怒地清理我的精液,盤算著應該怎?打擾他,
但穎如喝完一杯咖啡跟一小片麵包後,就蹲在馬桶男的面前,量體溫、看瞳孔、搭脈搏,
然後就開門出去。

我緊張地看著走廊上的針孔畫面,自言自語:
「你不是要去找獵物,不是,不是,不是,因?你沒有藏好小男生。但你要去做什?呢?
去買新的有趣東西嗎?」

我的神經發燙,因?穎如不是下樓,而是上樓。
來找我?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雙腳好像不存在似。
穎如慢慢、一步一步輕輕踩在階梯上,我嘴唇一痛,這才發現我的牙齒已經將下嘴唇咬出血來。

「糟糕!」

我快步走出臥房,緊張地將臥房門關上。我絕不能讓她發現我祕密的眼睛。
我深呼吸,調節著情緒,但一種很畸形的恐懼正凝結在門的另一面,
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有個黑沈到著火的影子正燒燙著門。

「嗯。」我點點頭,好想對著門大吼大叫滾開。

「扣扣扣,扣扣扣。」 我不能立刻應門,不然就太刻意了。我轉轉脖子。

「扣扣扣,扣扣扣。」 我慢慢呼出一口氣,雙手按摩著肩膀。

開門。

「嗯?啊!穎如!」我佯作驚喜,站在門口。

「嗨,房東先生。」穎如輕輕的聲音,臉上微笑。

「什?事啊?記得房租過兩天才需要繳的吧,哈。」我真是不知道,仍是站在門口。

「是這樣的,我房間有個盆栽要修,但缺把大剪刀,不知道房東先生有沒有剪刀可以借我?」

穎如說謊臉不紅氣不喘,語氣甚至更加輕柔。

「是這樣啊?大剪刀——我想想——」我抓著頭,腦子一片混亂。跟我借剪刀幹嘛?

我有大剪刀嗎?
我應該借嗎?

「比普通大的剪刀再大一點就可以了。」穎如的聲音很溫柔,溫柔到瞬間鬆懈我的神經緊繃。

「我找找看。」我也不知道?什?這樣回答,總之我話出口後,我才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

我轉過身,在一個又一個的抽屜裏尋找大剪刀,而我的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穎如的動靜,
我實在很怕她從我後面突襲,到時候我可沒有一天吃好幾次安眠藥的好本事。


───(18)───

打定主意。

「有嗎?」穎如關切問道。

「這一把行嗎?」

我拿起一把實在不能算是大剪刀的剪刀,故意忽略抽屜的角落裏躺著另一把更大的裁縫刀。
我打心裏不想借給這顆炸彈任何東西。
尤其是這東西沾滿了我的指紋。穎如瞇著眼,看著我手中的剪刀。
拒絕吧!

「可以。」穎如伸出手,高興地說:「謝謝。」

十秒鐘後,我呆呆地看著穎如的白色洋裝隱沒在樓梯口,十足的勝利者姿態。

「有你的。」我憎恨地說,對這次對決的落居下風感到羞恥。
我回到臥房後,便深深感到後悔,而不只是毫不足道的羞恥而已。
當時戰敗的感覺,有如戰場中的士兵被迫將手中的步槍借給敵軍槍斃自己。

很糟恨糟。

穎如走進房間,褪下身上雪白色的洋裝,解下粉紅蕾絲內衣褲,一絲不挂,
粉紅色的乳頭微微隆起,乳房下方鼓起的弧度,恰是男人的手最想捧起的角度。
然而,穎如勻稱修長的身段並不會使人充滿邪念,而是令人想抱著親吻一整個下午的純潔。

她在笑,看得我有些癡了。
穎如從床上拿起那把剪刀,走進浴室,輕輕蹲在馬桶男面前,將他的衣服跟褲子全剪開,
讓男人衣不蔽體地坐著,接下來,剪刀刃口輕輕扣住男人的左手小指。

我的眼睛大得不能再大。

「別……別這?幹!」我慘叫。

男人的脖子抽動了一下,穎如的臉上噴上極細的紅點。但她的眼神專注到發出光芒,在螢幕裏閃閃發亮。

「住手……住手……」我只能作這樣的旁白。

剪刀刃口打開,重新扣住男人的左手無名指。
我透不過氣來,兩手手指緊密地纏在一起。
紅色流滿浴室,以及穎如的雙手。
我的手指也滾燙起來,我連忙甩它一甩,但不可能出現的痛楚以象徵、以隱喻、以病態、以抽象的速度,
沿著手指裏的神經直達我的心臟,像針一樣。
我抓著胸口,五指指甲深深插在肋骨的縫隙之間,依然無法逃避電視螢幕中那把剪刀。
十根手指掉在瓷磚地上,然後都給穎如扔進馬桶裏。沖掉。
馬桶男默默承受著,無怨無尤,好像之前就簽下「絕不喊痛」的切結書,
也或許他早已因?發燒過度將幾千條神經全都給燒糊了,連他的老二、陰莖跟陰囊,
被鈍鈍的剪刀分成二十幾次剪掉,他也只是微微拱起背、晃著兩隻腳,表示「他知道了」。
但我卻透過電視螢幕,被迫吃食著、分享著馬桶男的尖銳痛苦。
他感受不到的,我被迫扭曲五官及四肢作回應,彷彿化身?馬桶男的末梢神經。
我甚至痛到流下眼淚。
一股氣直沖到胃裏,我捏緊拳頭,試著將痛覺反芻出來。

「有你的。」我氣急敗壞地用頭錘砸向床被,吐了一床。


「扣扣扣!扣扣扣!」

門過了一分鐘才打開,穎如已穿上剛剛的白色連身洋裝,若無其事地站在門縫前。

動作還真快!

「你瞧,我剛剛找到的。」我揚起手裝的裁縫刀,溫暖地笑著。

「太好了,我正覺得那把剪刀有些不稱手,謝謝你。」穎如笑笑,接過我的裁縫刀。

「別客氣,大家有緣才會住在一塊嘛,相互照應照應才有道理啊! 哈哈!」我笑著,不肯離去。

馬的你這個賤人,老子非要你緊張到拉尿不可!

「嗯。」穎如點點頭,笑容絲毫不減。

「嗯。」我微笑,我當然要微笑,死賴著不走,眼睛打量著屋子內。

「還有別的事嗎?」穎如輕輕說道,身子微微一傾,自然而然擋住我的視線。

「喔!只是想拿回剛剛借你的小剪刀,哈,說不准我最近就會用到。」

我笑笑,鼻子假裝抽動抽動,忽然皺著眉頭又說:
「好奇怪的味道,你有養小貓小狗嗎?味道好像有些……有些鹹味啊。」

「嗯,我的小狗剛剛死了,我等一下就會把牠處理好的。」穎如微笑,她甚至懶得裝出替寵物惋惜的樣子。

「最好快些處理,哎,不是我的關係,我是怕其他的房客會抱怨啊!」我裝出豁然大肚的樣子。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剪刀。」穎如也笑笑,將門關上。

我頗?得意地看著關上的門,嘴裏還留有剛剛吐過的酸味。
緊張吧!還不快去洗老子的剪刀!

門打開。
我的胃揪了一下,警覺性地往門後退一步。

「謝謝你,裁縫刀我用完了會還給你。」

穎如笑意不褪,她遞過剪刀的手背白皙光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
穎如也沒不高興,只是想關門。

「對了!」我假裝猛然想起:
「那個盆栽!是啊!我可以看看你養的盆栽嗎?我對那個很有興趣,說不定也想自己養一盆喔。」

我興高采烈地看著穎如,等待她露出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大失態,那就可以一報害我吐床的大仇。
穎如看著我,看著我。嘴角微微牽動。
我笑笑,手心卻湧出大量的汗液。

「請進。」穎如微笑,我突然間竟忘記呼吸。


───(19)───

穎如點點頭,居然沒有回絕。我的心臟卻停了兩秒鐘。
你瘋了嗎?
你在打什?主意?
你竟然在一分鐘以內就將一切佈置妥當?
你難道一點都沒有一個犯罪者應該有的樣子嗎?
難道,你打算連我也一起——我瞥了穎如手中的大裁縫刀一眼,竟隱隱生懼。
微笑在臉上僵成了一張灰白的面具。

「馬的——」

柏彥的聲音出現在我身後,我感覺到一股很悶的憤怒夾雜在開門的風中。
我趕緊往後一看,柏彥皺著眉頭,穿著短褲、藍白拖鞋,將門摔上,朝下樓的樓梯拖步走著。

「柏彥啊!小心把門給摔壞啊!」我嘴上埋怨,心中籲了一口氣。

我假裝熱絡地搭著他的肩,回頭看著穎如說:「穎如,下次再去參觀你的房間啊。」
柏彥也回頭。
穎如點點頭,微笑,進門。

「最近心情不好?是學校的功課還是女朋友的問題啊?哈哈。」
我乾笑,柏彥簡直就是我快溺死前偶然抓住的浮木。

「沒事。」柏彥的語氣很差,根本與當初求我讓我搬進來住的時候判若兩人。

他甩開我的手,快步下樓出門吃飯去。
我慢慢地跟在柏彥後面,舒緩剛剛跟穎如對峙的緊張情緒。
這次,我可沒有心神感受到戰敗的屈辱了,我抱著死裏逃生的心情感恩著。
甚至,還佩服著。

犯罪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精神活動。
犯罪使人與人之間有了高下之分。
犯罪使人強大。
這就是犯罪者。
罪的本身,就是一種專業,一種浪漫,一種迷人的憧憬。
一種必須克服自身恐懼,與不斷壓抑道德才能完美實踐的、對人性的逆向操作。
逆向總是使人深深著迷,這點,我原本從偷窺一事中漸漸體會。

但,穎如讓我見識到另一種迥異於偷窺,迥異於航行於陰暗處的鬼鬼祟祟的,的一種乘風破浪。
她的罪,使她即使弱小、即使孤獨,卻瀰漫著叫人嘔吐與戰慄的鬼氣,
叫我這個低階犯罪者完全失卻了被偷窺餵養的犯罪精神,我無法久站在她的面前。
我試了兩次,兩次都徹底失敗了。
罪帶給了穎如強大,卻也相對萎縮了我。

也許,我該慢慢訓練自己,讓自己在螢幕中觀看穎如變態地展演犯罪的荒謬藝術,
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從類比與學習中,逐次接近犯罪的、更高的精神狀態。
那樣,我就可以不必懼怕穎如,我就可以跟她並駕齊驅地成?高檔的犯罪者了。

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學她,我對狂喂安眠藥跟剪手指之類的事絲毫提不起勁。
我坐在路邊的行道樹下的長椅子上,看著柏彥走進附近一家燒臘店,他的肚子可餓壞了。
我的腦子被震撼的視覺暫留強迫回憶著穎如一剪一剪喀斷男人手指的模樣,
如果我現在回去,大概可以趕上男人的脖子被剪斷吧?
如果我要沾染犯罪的氣息,我最好趕快回家守在電視機前。

「咦?」 老張騎著機車,從街角一轉而過,騎進我那棟老房子旁邊的小巷子。

「下午一點半?」我看著手錶,看著老張將機車停好,東看西看地開門進屋。

老張星期二根本沒有這?早回家過。你要行動了嗎?
我起身,慢慢走向老房子。
我儘量使自己腳步輕盈,像個優雅的犯罪者。


───(20)───

我躺在床上,看著電視螢幕。

令狐躺在床上睡覺,果然如郭力所說的那樣。
柏彥大約半小時後回到了房間,打開電腦東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曾翻開過書。
穎如躺在床上看書,浴室的門關上,
那個馬桶男已經不見了,他已經變成一隻黑色塑膠袋,靜靜地窩在浴室的角落;
而年輕人癱在椅子上,石膏似的。

開始行動的老張,挑選的物件果然是陳小姐的香閨。他足足觀察了走廊的動靜十四分鐘後,
才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打開陳小姐的房門。
老張是個比我還要下層的犯罪者,他所有的動機與行動全都指向「色情」兩字,
所以他理所當然將眼光瞄準了床;他誠惶誠恐地輕趴在床上,聞著、嗅著、捏著、呼吸著。

「別盡做些無聊的事。」我說。老張不敢躺太久,他很快就起身研究房間其他有趣的部份。
梳粧檯前的香水,他拿起來聞一聞。
放在桌上的發梳,他拿起梳一梳。
浴室裏的香皂,他握在手裏再三把玩。
吊在挂?上的浴巾,他將整張臉埋進去深呼吸。
放在杯子裏的牙刷,他擠了一點牙膏,興奮地刷了自己的牙。
最後,他趴在馬桶上,用撫摸美女的姿勢與神情,手指一次次滑過馬桶的塑膠坐墊,將整張臉貼在上頭。
做白日夢。

「你應該開始想想應該怎樣擁有這一切,而不是光貼在馬桶上啊!」

我嘀咕著,深怕老張辜負我賜予他的peeping power但老張終究是個初窺犯罪殿堂的生手,
他在螢幕上的表現像第一次看見駱駝的印第安人。

老張足足幹了一個多小時的無聊探險,然後才依依不捨地關上陳小姐的房門,忐忑不安地出現在走廊上。
我原本想像打擾柏彥與穎如那樣、去干擾老張的變態行徑,
但我生怕會摧毀老張剛剛才萌發的一丁點犯罪天分,或說是膽子,於是我只得作罷。
不過主要的理由,仍是終於起身伸懶腰的穎如。

穎如放下剛剛正在看的「都市恐怖病」小說,站在年輕男子面前,撫摸著他的額頭。死了嗎?
從螢幕中我實在看不出來,也實在沒有關心的動力。
穎如拿出針筒,灌滿了放在桌上的牛奶,彈一彈針口。

「不會吧?你不會忘記這個人——這個人是醬油男吧?」我張大嘴巴。

穎如顯然不在意,她拿起針筒,插進年輕人的頸子,硬是將牛奶推送進去,
牛奶有的被灌進去,有的則不停漏出來,乳白色的漿液現一樣流下。
穎如根本沒有瞄準頸動脈,看來我必須習慣她的大而化之。
針筒拔出來的時候,鮮紅色像一條細線噴出,穎如沈吟了一下,打開抽屜,
拿了一塊金絲膏布朝傷口啪一聲用力貼上。
啪一聲,顯然太過用力,因?年輕人摔在地上,椅子傾倒。
穎如將他扶了起來,拍拍他的臉,年輕人當然沒有一點回應。
過了幾個小時,黃昏了,穎如拿出一塊紅色的布整個蓋上年輕人後,
拿起桌上的大塑膠袋跟那瓶該死的醬油,打開門。



───(21)───

去做些什?呢?

我趕緊拿了一頂帽子跟了下去,卻見穎如走進一樓的廚房,打開瓦斯。

「?」我一愣,看見老張跟下班的郭力正在客廳瞎扯淡,令狐安靜地坐在一旁翻著男性服飾雜誌。

「房東先生!一起聊天啊!」老張熱呼呼地吆喝。

我點點頭,坐了下來,眼睛仍不時張望著在廚房變魔術的穎如,老張跟郭力在扯東扯西扯什?蛋我都聽不見。
此時王先生跟王小妹開門進屋,跟大家微笑點頭,立刻便要上樓。

「王先生,請在客廳坐一下,我煮點東西給大家嚐嚐。」穎如笑咪咪從廚房走出來,手裏還拿著醬油與鍋鏟。
王先生呆呆地不知道該怎?回應,卻見老張鼓掌叫好:
「好好好!我就奇怪廚房怎?那?香啊!原來是你這小妮子在耍把戲,
哈!該不會是要嫁人了,找我們練習廚藝吧?」

穎如溫溫笑著,說:「才不是,只是看到新食譜,想試試看罷了。」
說完就轉身回到廚房,留下我們在客廳裏等待著意外的、免費的、美味的晚餐。
除了我。

「該死。」我坐立不安。

那些食材該不會就是那位馬桶男身上的東西吧?
雖然我根本沒有看見馬桶男怎?被裝進塑膠袋的,
但要是穎如割下他身上的肉還是內臟什?的,我一點也不會意外。

「王先生坐啊!大家聊聊嘛!」老張哈哈大笑,他顯然還在?今天的房間突擊檢查感到興奮。

王先生靦腆點點頭,跟王小妹坐在沈默寡言的令狐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參加關於國內教育改革的對話,
而廚房一直傳來陣陣香氣,我的心中也一陣一陣雞皮疙瘩。

「房東先生,你最近身體微恙??」郭力注意到我的臉色難看。

「是嗎?我只是昨晚睡得不大好,哈。」我乾笑。

「睡得不好,我這道菜正適合補身子。」
穎如走出廚房,拿出一個裝滿黑褐色肉片的小碟子,肉片冒著蒸氣,還有醬油香。
穎如將小碟子放在桌子上,還有一把筷子。

我一看,心裏更驚懼了。

「怎說?」郭力好奇,拿起筷子。

「這人肉肝是喂牛奶後才割下炒煮的,肉鮮味美。」穎如笑笑說:「對身子疲倦特別有好處。」

我快吐了。

「人肉?倒要嚐嚐!」老張哈哈大笑,夾了一片送進嘴裏,大家嘻嘻哈哈地各自夾了一片,
連沈默的王先生也?自己與女兒夾了放在碗裏,我的筷子遲疑不決地停在碟子上方。

其實,我原本有很多機會可以離開這個恐怖的宴席;
對不起,我臨時有事要出去,你們慢用;
對不起,我今天吃素;對不起,我剛剛吃過晚飯。
但我的屁股偏偏選擇坐下。
?什?呢?

「房東先生,請用。等一下還有很多好菜呢。」穎如笑得我遍體生寒。

「是。」我夾起一塊肝肉,但就是無法將筷子移動到嘴巴附近。

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好奇、不解、茫然、呆滯。

「大家請用啊,我只是比較不喜歡肝肉的味道,真是抱歉。」
我尷尬地說,將筷子上的肝肉放回碟子,滿臉歉意。

「不要介意。」穎如笑笑,走回廚房。她除了笑,好像沒有第二種表情。

老張將我放回去的那塊肝肉吃進嘴裏,笑說:「真是好吃啊,真不愧是喂牛奶長大的—的人啊!滋味鮮美!」

於是大家繼續討論著教育改革的國家方針,而廚房也不斷傳來陣陣香氣。
這年頭只要提到教育改革,幾乎所有人都能夠插上幾句話,我聽著郭力發表高見,
一邊觀察大家是否有昏厥等異狀。
我可不想吃進含有安眠藥的肉塊,然後變成另一道菜。
此時我覺得很窩囊,雖然小心?上,但我畢竟退卻了,輸得節節敗退。


───(22)───

「這是炒人肚、悶燒人雜、蔥爆人腿、醬燒人臂。」

穎如一次端上許多菜色,老張與郭力笑得合不攏嘴,
而王先生雖然聽不慣穎如口中的「玩笑」而皺起了眉毛,但仍捧場地拿起筷子。

「要不要去叫柏彥下來?」

我起身,盼著叫柏彥下來自殺後,我就可以交代他,說我身體不適想睡一下,叫大家盡情享用便了。
但我一起身,就看見柏彥穿著拖鞋趴啦趴啦走下樓,眼睛不斷張望著我們。
這?巧?拍電影了!

「柏彥!正好要去叫你哩!來一起用吧!」

老張最喜歡裝熟,柏彥遲疑了一下,立刻被穎如的笑容吸引下來。馬的你小子對小妞就是沒輒。

「都是你煮的嗎?」柏彥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坐在郭力身旁,拿了一雙筷子笑著。

「嗯,還有一鍋湯在煮著。」穎如說,在我的左邊坐了下來。

我的左臉頓時痲痹。

「好吃,真的是有軟又嫩,新鮮新鮮。」郭力讚許道,柏彥趕緊夾了一大塊「人腿肉」放在碗裏。

「這肉好鮮,謝謝你。」令狐跟著郭力的話。

「不只鮮!坦白說我的鼻子對牛奶很敏感的,這肉裏的的確確有牛奶的香味,一定花了張小姐不少錢吧?」
老張一副老饕的樣子。

「嗯,張小姐的手藝真不錯。」王先生有禮貌地回應這頓免錢的晚飯。
「謝謝姊姊。」王小妹的家教不錯。

「陳小姐要是在的話,整棟樓就算到齊了,哈哈哈哈——」老張笑得亂七八糟。

哈哈哈哈哈,我也跟著發笑。
穎如夾了一大團見鬼的「人雜」,放在我的碗裏,點頭示意。

「張小姐自己不吃嗎?」我已經忘記我當時的語氣,我只記得當時的耳朵燙得快燒起來,五官也快抽筋了。

「我不吃人肉。」穎如一說完,全場哈哈大笑,尤其是王小妹更是笑得前翻後仰。

我很想跟著穎如的話後說:「哈,正巧我也不吃人肉。」
但我的手居然將那一團切得稀八爛的人雜放在舌頭上。
莫名其妙的挫折感難道會導致行?錯亂嗎?
人雜果然食如其名,令我心情十分複雜。

「好吃嗎?」穎如微笑。

我點點頭,將碎肉吞進肚子裏。
這就是你棄屍,不,毀屍滅?的方式嗎?
我們的肚子,是你最好的棄屍掩埋場嗎?

「我去看看湯好了沒。」穎如站了起來,大家一陣歡呼。

「啊!少了酒!少了酒啊!」我驚呼,也站了起來。

無論如何,我決不碰那鍋來路不明的湯。

「這樣吧,你們別等我了,我去買幾罐啤酒回來請客,這樣才夠盡興嘛!」我大呼。

「不必麻煩了,我開車去比較快。」郭力也站了起來,
但我及時搶到門口,大聲說:「你們先用,別?我留菜啊!等會我順便在買點下酒菜回來!」

我打開門,匆匆逃離現場,一走到巷口,我用手指挖著喉嚨想催吐,無奈我催吐的經驗少之又少,
吃進肚子裏的那團人雜究竟沒能吐出。
我喪氣地走到便利商店,買了兩手啤酒,再繞到鹵菜攤前買了三大盤鹵菜。

「好噁心,到底我?什?能一直坐在人肉宴上,撐那?久?」我生起自己的氣,此時我倒不是責怪穎如。

我走在巷子裏,遠遠就聽見客廳傳來的歡愉大笑聲。

「一群蠢貨。」我暗自嘲笑。

腳步停了下來。
我發覺我是真的開心。原來如此。

「原來,我是想看看這群蠢貨把人肉吃進肚子裏的蠢樣。哈!」

我一想通,也就不那?介意回去了,反而對迅速原諒自己感到欣慰。

「加菜了!」我打開門,高興地宣佈。

陳小姐跟她的矮個子男友也出現在客廳,各捧了一碗人湯開心地笑著。
接下來的這一夜,我吃著鹵菜、喝著啤酒,大聲訕笑著這群誤吃人肉的蠢貨,
而穎如則淡淡地聽著大家天花亂墜批評國家教育,什?東西也沒有吃。

就在笑聲中過了。


───(23)───

當天晚上,我在床上看著穎如回房,穎如掀開紅布,
那年輕人的臉色灰灰白白的,好像已經死透了,因?穎如並沒有再?他施打什?東西就躺在床上看書、睡覺,
她只是摸摸他的頸子、拍拍他的臉。

而喝了酒的王先生,在陳小姐一波又一波野獸般的叫床聲中,一整個晚上都坐在椅子上思索著什?,
沒有如往常般抱著女兒睡覺,我想他其實很想選擇了社會的一端,而不是原始的那部份。
但他坐在椅子上發愣了一整夜的行?,只是暴露出他不敢靠近床的悲哀。

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們必須伸出援手。
而我一大早醒來後,就去附近認識的老舊藥局買了許多安眠藥,
藥局的老闆是我國中同學,姓勤,他店裏以前挂的是他老爸的執照,
現在他老爸死了,他就去跟別人租了一張。
勤連藥劑生的執照都沒考過,但他賺錢的門路倒是五花八門。

「你買這?多安眠藥,不會是想自殺吧?」

勤只是隨口說說,就算我回答「是」,他也一樣會賣給我。他就是這種人。

「不是,只是想泡妞。」我笑笑,將錢放在桌上。

勤收了錢,商業性地陪笑。

「對了,你這裏有沒有春藥?」我直接問了,
反正這裏唯一的語言只有兩種,「有或沒有?」、「多少錢?」。

「威而剛嗎?要多少?」勤問。

「我不是要威而剛,我要春藥。」我問,沒有商量空間。

「這世界上沒有春藥,只有荷爾蒙、激素這些東西,你要的話,我幫你找。」勤也不囉唆,手指比了個五。

「我要十,這兩天就要。」我說。

「明天來拿吧。」勤點了根煙,說:「老樣子,這些東西有效是有效,但會不會出事我可管不著。」

隔天。
王先生的房間裏擺設很精簡,就跟我在螢幕中看到的一樣,
我打開熱水壺,想丟一小包春藥進去,但一聞到藥粉的怪味道就縮手了。
聽勤說,這地下工廠作的春藥裏成份很雜,有傳統的壯陽中藥和西藥威而剛,
還摻雜奇怪的人體激素,一堆成份加起來,唯恐沒有成效似的。
我聞聞,氣味挺奇怪,跟無色無味差多了,加在熱水裏一定會被發現。

我回憶在螢幕中的這個房間。
有了。
我打開櫃子,拿出王先生的肝藥,這藥王先生每個晚上睡前都會吃一顆,
我暗自保佑這藥是膠囊而不是藥丸,因?我從螢幕中看得並不清楚。
所幸真是膠囊。

潛入的時間格外有壓力,所以我不能待在裏面太久,我記住藥名跟罐子大小後,便走出房間到藥局,
想跟勤買了一模一樣的肝藥膠囊。

「你肝有毛病?」勤不以?然看著我。

我搖搖頭,沒什?好?裝的。
勤的手指放在鼻子上又揉又捏,像楚留香一樣。

「我這?說吧,這罐的膠囊很常見,要不要跟我買空的?」勤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好,謝了。」我莞爾,勤這傢夥有時候還真夠意思。

「多來光顧就是了。」勤認真說:「但吃死人也別來找我。」

於是,我買了三百顆空膠囊。
我在自己房間從容地將膠囊打開,換上春藥的藥粉,
再到王先生房間裏,倒出所有的肝藥膠囊,換上我的版本,無一闕漏。
我得扶王先生一把。

接下來是老張。
老張的床底下有大約三十瓶未開封的過期牛奶,還有一瓶已經打開的水果調味乳,目標非常明確。
我抓起一點點春藥丟下去,搖一搖,希望老張的鐵胃對春藥沒有太強的抵抗力。

「一點一點,不要急。」我微笑,小心走出老張家。


───(24)───

我走到四樓,看著穎如的門。
下午三點半,此時的她正在床上寫小說,我潛入王先生跟老張房間前,
她已經將疑似死掉的年輕人丟到浴室裏,跟那只黑色塑膠袋放在一塊,然後就一直在床上敲鍵盤敲個不停。

「你綁人殺人,是?了要寫小說嗎?」我心想,看著門。

但,有什?小說需要這種恐怖的親身經歷?恐怖小說?偵探小說?黑色異想小說?
不,這太不合理,這種小說的報酬不可能值得穎如如此冒險,
這年頭只有愛情小說才能被群?擁抱,才能賺到豐厚的版稅。
我看多半還是穎如自己心理變態,她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隨性胡搞。

柏彥一個小時前已經出門上課,
我輕輕打開門,將他桌子上沒吃完的泡麵掀開,丟了比上次更強的安眠藥進去。
這小子衛生習慣很差,沒吃完的泡麵一定會把它吃完,甚至不需要加熱。

「晚一點,再幫你開發新的能力。」我很樂。

我的筆記本早已記滿各種對柏彥「能力開發」的每個進度,他可以說是我計畫中不可或缺的「第一個齒輪」。
我小心打開柏彥的房門,從門縫中看看對面的穎如有沒有出來。
我很介意她的存在。

沒有。

我走出柏彥房間,關上門。前面的門突然打開。

「房東先生?」穎如笑著打招呼。

「好啊。」我點點頭,笑笑。

她看見我從柏彥的房間出來嗎?

「昨天晚上真是謝謝你了。」我打哈哈。

「可是我注意到你不大吃我作的菜,是不是我的手藝很差?」穎如難?情。

她?什?在這個時候開門?

「怎?會?我只是覺得……」我有些語無倫次。

「吃不習慣嗎?」穎如看著我。

她?什?總是選在這種令我窒息的時刻?
難道她有心電感應不成?

「這不是你的錯,我從小就有挑嘴的毛病,想一想還真不好意思。」我歉然。

「嗯。」穎如點點頭。怎辦?

如果她看見我從柏彥房間出來,我絕對不能讓她有機會問我我進去做什?,因?我一點都沒準備好這個答案!

「對了,穎如,你不是個作家嗎?哈,我最近去書局逛逛,可都沒看見你寫的書,我猜你用了筆名吧?
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我興致盎然。

「其實說起來,我不能算是作家……」穎如微微笑。

我靈機一動,我應該趁這個機會多多瞭解穎如,於公於私都應該把握機會。
於公,瞭解穎如有助於我實現計畫。
於私,有誰有機會跟一個慣性殺人的變態聊天呢?

「穎如,你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喝個茶吃個飯,聊聊天。」
我打斷穎如的話,熱忱地說:「我想多瞭解你一點,說實話,我沒什?可以聊天的朋友,
哈,說來難?情,我好久沒有跟一個人好好說說話了。」

穎如瞇起眼睛。
我儘量讓笑容擴散,擴散到穎如的臉上。

「好啊,不如來我房間喝咖啡,我煮咖啡請你。」穎如的笑天真無邪,但這點活命的警覺我還有。

我乾嚥了喉嚨。

「那怎?好意思,我記得張小姐不是本地人吧,我知道附近有一間很棒的咖啡廳,你看怎?樣!」

我擊掌,迫不及待。

「不好意思讓你花錢,我對沖咖啡還蠻有研究的。」

穎如的笑令人失卻抗拒。我除外。

「不好啦,我怎?好意思進女孩子房間,那間咖啡廳真的很不錯,我想去很久了,
但一個人怪落寞的,總不好意思啊哈!所以我請客,千萬別客氣!」我忙說,差點要掏出錢來。

「可是你上次不是說,有機會要參觀我的房間嗎?」穎如。

「有嗎?」我假裝忘記,反正客套話就是這副德行。

「好吧,你帶路囉。」穎如終於點點頭。


───(25)───

咖啡廳。

穎如點了一杯貴夫人。這點叫我驚訝,我從來沒看過嗜喝咖啡的穎如在咖啡里加過牛奶。
她總有辦法讓我驚奇。
我點了一杯愛爾蘭,還多要了一疊巧克力餅乾,一疊牛角麵包。

「謝謝你的招待。」穎如說。

「哈,別那?客氣,你覺得這裏還過得去吧?」我笑笑。

這裏隨便一杯咖啡就要兩百塊上下,如果還過不去我也沒辦法。

「這裏很好。」穎如很有禮貌地說,聞一聞咖啡,笑笑:
「不過,改天你真該嚐嚐我沖的咖啡,至少比這裏便宜多了,味道也不差。」

「是嗎?」我的背上又是一陣冷汗,幸好這裏是公共場所。

穎如觀察著咖啡上的奶暈,撥開一顆奶球,又慢慢倒了進去。
牛奶一滴滴墜入咖啡裏,僵化地擴散開來。穎如出神地看著。

「對了,你剛剛在走廊上提到,你說你其實不算作家——這是什?意思啊?」我問。

瞭解她的職業作?起步吧。

「我是個專門替人代筆的寫手。」穎如?起頭來,解釋道:
「我幫各式各樣的作家、出版社、各種題材寫東西,最後挂上他們的名字。」

「喔——原來如此,難怪我都找不到你的作品。但你既然可以寫東西,?什?不乾脆挂上自己的名字,
這樣不更好?抽版稅的話拿的錢應該更多才是。」我問。

「不是所有人都對出名感興趣,像我。」穎如:
「在別人的名字下寫東西,可以嘗試更多的題材,也有更多的機會。
只要肯下工夫研究新事物,不怕沒有工作,
但要是挂上自己的名字,失敗一次,下一次的機會就遙遙無期了。」


研究新事物?
需要藉助亂搞別人身體來作什?研究?
變態殺人小說嗎?

「那最近呢?最近在寫些什?東西啊?」我。

「最近在幫蔣小姐寫個人財務規劃的書,這陣子流行這些。」穎如,又加了一顆奶球。

「蔣小姐?」我好奇。

「這是業務祕密。」穎如的笑很暢懷,

我要是真有興趣繼續問下去,她肯定不會隱瞞。
但我想知道的不是別人的事。

「像你這樣幫人代筆,還要自己念書做研究,會不會很累啊?」 我問。

「會啊。」穎如。

「那你平常都做什?消遣?像昨天那樣燒菜嗎?」我笑笑。

「上網聊天,旅行,想事情,沖咖啡。你真像記者。」穎如又加了一顆奶球。但她還沒喝過一口。

「哈,上網聊天啊,像我這個年紀已經很難學習新鮮事了。」我自言自語。

「房東先生呢?」穎如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但我知道她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我啊,看看報紙,看看電視,日子渾渾僵僵的,幸虧有你們這群房客住了進來,
我平淡近乎枯燥的生活才起了一點變化,像這樣跟一個漂亮女生面對面坐著喝咖啡,我以前哪里想像的到。」
我說,這也是事實。

「房東先生沒有女朋友嗎?」穎如問。她的咖啡裏已經墜入五顆奶球了。
我想她只是在玩弄她的咖啡,穎如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喝掉它吧。

「以前交過一兩個,但越老越沒什?成就,也就沒什?好女人接近我了。而我自己也懶了。」

我說,這也是事實。

「嗯。」穎如低下頭,用湯匙玩弄著咖啡上的泡沫。

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
我翻著桌上的電影雜誌,吃著巧克力餅乾,
穎如則像古老的吉普賽人一樣,研究著咖啡上一次又一次的白色圖像,占卜些什?似的。
有時,我會指著電影雜誌上的明星或是電影劇照,問問她的看法,但兩人之間的話題越來越少。

這樣很好。

我篤信的守則不多,其中一條是:越沒有話題的時候,越能看出一個人心底的樣子。
因?可供?裝的虛假言辭已經越來越少。

「你、自、己有沒有想過,你的人生可能已經到了盡頭?」

穎如停止剝奶球,突然丟了這個怪問題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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